第346章 劉能奇輕取夔州府

字數:6619   加入書籤

A+A-


    崇禎七年正月的寒風,刮過夔門險峻的山峽,長江在幽深的峽穀中奔騰咆哮。
    夔州府城奉節縣坐落在瞿塘峽口,石砌城牆依山勢而建,在朦朧霧靄中若隱若現。城頭上,守城官兵蜷縮在垛口後,試圖躲避刺骨的江風。
    城內街道上還殘留著過年的氣氛,但是府衙裏麵的幾位大人卻十分慌張。
    川東兵備道正使周士登煩躁地在廳內踱步,他的官袍前襟敞開,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與這寒冷時節極不相稱。
    “消息確鑿了嗎?克賊劉處直是否從川外來匯合了八賊?”通判王上儀聲音發顫,手中茶盞微微晃動,茶水濺出染深了青色的官服。
    推官劉應侯冷哼一聲,將一紙文書拍在桌上:“豈止是克賊!探馬來報,闖將、花關索、混十萬、混天星等流寇首領全都來了!分明是半個天下的名賊都聚到夔州來了!”
    奉節知縣譚楚良麵色蒼白地坐在角落,喃喃自語:“劉撫院被罷免,新撫院又遲遲未到,這、這如何是好,四川的官兵也沒人調動。”
    “鍾衡譚楚良字)說到點子上了!”周士登突然停下腳步,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劉撫院和黨按院被罷,王撫院尚未到任,眼下夔州府群龍無首。諸位想想,我們手中能調動的兵力有多少?”
    廳內一片死寂,隻有蠟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王上儀艱難地說道:“城中僅有瞿塘衛軍一千五百,這些人就沒打過仗,也沒有士氣,鄉勇民壯倒是可以征集不少,但都是烏合之眾。”
    “憑這些人,能擋住十幾萬流寇嗎?”周士登的聲音陡然提高,“這些流寇可不比咱們四川的土賊啊。”
    劉應侯緩緩起身,壓低聲音:“周兵憲的意思是…”
    周士登環視四周,忽然走到廳門前推開一條縫,確認外麵無人後方才返回,聲音幾不可聞:“諸位,實不相瞞,我已命家眷收拾細軟,夔州必不可守,何必做無謂犧牲?”
    譚楚良猛地抬頭:“周兵憲,這、這可是棄城而逃啊!朝廷追究下來就完了啊。”
    “鍾衡!”王上儀打斷他,“眼下這局麵,守城必死無疑!逃走或許還有生機。朝廷如今焦頭爛額,要收複奉節也需時日,大不了我們罷官歸鄉,總比曝屍城牆強!”
    劉應侯點頭附和:“王通判言之有理,況且上官皆不在任,趁流寇尚未到來,連夜出走還來得及。”
    譚楚良仍然猶豫:“可是何二府那邊怎麽辦呢。”
    周士登不耐煩地揮手:“何承光一根筋要盡忠報國,就讓他去罷!人各有誌,不強求。
    今夜子時,我在南門安排好了,諸位若想活命,準時攜家眷前來。”
    四人麵麵相覷,燭光在他們臉上投下搖擺不定的陰影,他們的內心也十分掙紮。
    與此同時,夔州府同知何承光正在瞿塘衛駐地校場上。
    寒風呼嘯著穿過破敗的營房,千餘名麵黃肌瘦的衛所兵無精打采地站著,身上的鴛鴦戰襖破爛不堪,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何承光站在臨時搭起的木台上,高聲喊道:“將士們!我知道你們已經很久沒有自己的土地了,都被上官兼並走了,平時隻有一點糧食糊口,我何承光在這裏向你們承諾,打退流寇之後我做主把這些土地要回來還給你們。”
    他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這是府庫中的存糧,我已請示過上官,全部發放給守城將士先讓你們吃頓飽飯!”他略過了周士登等人已經準備逃跑的事實。
    衛軍們騷動起來,想著要是能拿回土地拚一拚倒也可以。
    何承光繼續道:“流寇來襲,若是城破,你我皆無幸理!但若我們堅守待援,或許還有生機!朝廷已派新任巡撫王維章大人入川,不日援兵即到!”
    實際上,何承光根本不知道王維章何時能到,甚至不知道會不會有援兵,但他清楚,此刻任何一線希望都能成為這些軍士堅持下去的理由。
    衛軍們開始交頭接耳,氣氛稍稍活躍了些。何承光跳下木台,親自為士兵分發糧食,每遞出一袋米,就拍拍他們的肩膀,說幾句鼓勵的話。
    校場角落,幾個老兵卻聚在一起低聲議論: “聽說來的流寇有十幾萬人…”
    “何大人是個好官,可惜…” “我聽說周大人他們早就準備跑了…” “那我們還守什麽?” “不守怎麽辦?跑了就是逃兵,抓住也是死罪!”
    何承光似乎察覺到那邊的騷動,大步走過去:“諸位有什麽疑慮,不妨直說。”
    老兵們麵麵相覷,最後一人鼓起勇氣:“何大人,周大人他們是不是已經跑了。”
    何承光深吸一口氣,知道謊言已經無法維持:“是的,幾位大人準備離開,人各有誌,我不強求。”
    “但我何承光誓與夔州共存亡!你們若要走,我也不阻攔,糧食照樣可以拿走,若願意留下,我感激不盡!”
    衛軍們沉默片刻,忽然一個年輕軍士喊道:“何大人願意幫我要回土地,我也不走!”
    逐漸地,附和聲越來越多,何承光眼眶濕潤,向眾人深深一揖,他原本就是忽悠這些人的,畢竟就這點蝦兵蟹將怎麽守得住,但是人都是有感情的,這些人的純樸讓他感動,他發誓若是生還一定會做主要回這些衛軍被兼並的土地。
    是夜子時,夔州城南門悄然開啟,十幾輛馬車在幾家仆役的護衛下悄悄駛出城門,很快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二十個騎兵如鬼魅般出現在奉節縣外的山道上,馬蹄包裹厚布,行進間幾乎無聲無息,這些都是孩兒營的成年兵。
    為首的正是已經十六歲的劉能奇,他抬手示意隊伍停下,目光掃過遠處城牆的輪廓。
    “奇哥,看樣子城裏還沒察覺。”身旁的副手陳石頭低聲道。
    劉能奇點頭:“大帥率領大隊人馬明日即到,我等今夜必須摸清防守虛實,你帶兩人靠近探查,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三名騎兵得令下馬,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向城牆潛去。
    然而就在這時,城內突然火光乍起,喊殺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怎麽回事?”劉能奇一驚,“我們被發現了?”
    很快,一名騎兵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奇哥,不是針對我們!城裏好像發生暴亂了!”
    隻見奉節縣城內,火光越來越多,喊殺聲、哭嚎聲混雜在一起,原本緊閉的城門忽然洞開,有百姓驚慌失措地向外奔逃。
    劉能奇當機立斷:“鐵蛋、狗剩,速回去稟報大帥,就說城中生變,我率其餘人進城查看虛實!請大軍速來接應!”
    兩名騎兵領命,調轉馬頭疾馳而去。
    劉能奇拔出馬刀,對剩下的人喊道:“弟兄們,隨我進城!見機行事!”
    十八騎如離弦之箭,衝向洞開的城門。
    城內已亂成一片,原來,府衙大牢的囚犯趁夜色暴動,獄卒本就無心守職,稍作抵抗便四散逃竄。
    上百名囚犯衝出牢籠,開始在城中肆意搶掠,一些坊市惡少年見狀,也紛紛加入搶劫行列,百姓們則攜家帶口試圖逃出城去。
    瞿塘衛的軍士本已準備為何承光守城,見城內大亂,軍心頓時渙散,有的加入搶劫,有的扔掉武器躲回家中。
    何承光帶著十餘名護衛趕往府衙,試圖組織抵抗,卻被人流衝得寸步難行。
    就在這時,劉能奇率領十八騎衝入城中。他們訓練有素,組成尖刀陣型,在混亂的街道上硬生生衝開一條通路。
    “流寇進城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混亂更加劇烈。
    劉能奇靈機一動,高聲喊道:“義軍大隊已至!降者免死!”
    這聲呼喊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人群頓時分化,有的跪地求饒,有的拚命逃竄,還有的試圖反抗。
    劉能奇視力極好,很快便判斷出府衙是關鍵所在,率騎兵衝了過去,途中遇到小股抵抗,但這些烏合之眾如何是精銳騎兵的對手,很快就被衝散。
    到達府衙前廣場時,劉能奇正好撞見何承光帶著幾十人試圖建立防線。
    “朝廷命官在此!流寇休得猖狂!”何承光手持長劍,站在臨時組織的防線後,盡管官帽歪斜,衣袍不整,卻自有一番氣度。
    劉能奇勒住馬韁,朗聲道:“當官的!城池已破,何必徒增傷亡?若你主持投降,我義軍定不傷害百姓官兵!”
    何承光怒斥:“反國逆賊,也配談氣數?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唯有死戰而已!”
    劉能奇見勸降無果,不再多言,揮手示意進攻,十八騎如猛虎下山,衝向何承光的防線。
    戰鬥短暫而激烈,何承光身旁雖然都是忠心之士,但戰力不強且裝備簡陋,很快就被騎兵衝散。
    何承光本人持劍亂砍亂刺,最終被劉能奇一槍刺中胸口,倒地不起。
    劉能奇下馬走到何承光身邊,見這位同知奄奄一息,卻仍試圖抓住落在手邊的劍。
    “何苦如此?”劉能奇輕聲道。
    何承光艱難地吐出最後幾個字:“盡...忠職...守...”隨即氣絕身亡。
    劉能奇沉默片刻,下令厚葬這位同知,隨後他躍上馬背,高舉長槍:“這個同知已死!降者免死!”
    殘存的守軍見二府戰死,紛紛放下武器投降。
    天色微明時,劉處直親率一千騎兵趕到奉節,卻發現城門大開,城頭上已插起克營的旗幟。
    劉能奇率騎兵在城門前迎接向他稟報道:“大帥,兒子僥幸已取奉節!”
    劉處直又驚又喜忙上前詢問:“我兒如何以二十騎取下府城?”
    劉能奇將夜來經曆詳細稟報,還提到了自己殺了一個同知,收編了一些衛軍。
    入城後,劉處直立即下令整頓秩序,嚴禁搶掠奸淫,並派出執法隊在街巡邏,當場處決了數十名趁亂行凶之徒,其中大多是先前暴動的囚犯。
    次日,克營大部隊以及張獻忠、李自成等掌盤陸續率部抵達奉節,得知夔州已下,皆大喜過望。
    在臨時召開的軍事會議上,劉處直特意讓劉能奇坐在身旁,向各路掌盤介紹奪城經過。
    張獻忠卻似笑非笑的看著劉能奇:“少年英雄,隻是下次莫要太過冒險,若是折了,大帥豈不痛心?”
    劉能奇不卑不亢地回道:“謝八大王關心,為義軍大業,個人生死何足道哉?”
    夜幕再次降臨奉節縣城,城中的混亂已經平息,唯有幾處尚未撲滅的餘燼飄起縷縷青煙。
    劉能奇獨自登上北城牆,眺望遠處黑暗中的長江峽口,年輕的麵龐上既有初戰告捷的興奮,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迷惘。
    “帶著二十騎取了一座府城怎麽還不開心?”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劉能奇回頭,見是李自成,忙行禮道:“李叔過獎了,是僥幸而已。”
    李自成走到他身邊,同樣望向遠方的黑暗:“戰場上沒有僥幸,你抓住了機會,這是為將者最重要的素質。”停頓片刻,又道:“是因為第一次殺人,心裏不安?”
    劉能奇微微一驚,沒有立即回答。
    李自成輕笑:“我第一次殺人時,也輾轉難眠。”
    “但在這亂世,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那個同知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你也不必愧疚。”
    “謝李叔開導。”劉能奇低聲道。
    李自成拍拍他的肩膀:“亂世出英雄,好好跟著你義父幹,將來天下定鼎,少不了你一員大將的位置。”
    說完,李自成轉身離去,留下劉能奇獨自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