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流寇當知縣

字數:3502   加入書籤

A+A-


    劉處直大軍暫時轉入了商洛山後,並沒有立即出山而是找地方休整了一段時間,順便再操練一下士卒,從鄖陽招的新兵基本上都沒怎麽練過,一路打過來剩的人也不多了,都見了血了也不是啥新兵蛋子了,訓練幾天再打兩仗便是一個成熟的老兵了。
    在階州的高櫟部已經停留一段時間了,居然沒有一支官軍前來圍剿,他們現在也聯係不上劉處直,索性就在階州住下來了,雖然沒有打下州城,不過讓知州徹底變成了光杆司令,城外有名的士紳都被流寇破家滅門了,以後就算流寇撤退了他想掌握城外也不容易了,沒有士紳幫助幾個胥吏下鄉征稅很容易被百姓打殺,這年頭陝西百姓也越來越凶悍。
    知州不止一次發文請陳奇瑜或者洪承疇派兵來剿賊,不過這兩個人都盯著劉處直這塊大肥肉沒空管他,知州隻得請隔壁岷州衛官兵前來剿賊。
    岷州衛指揮使也沒打過流寇認為就是一堆亂民,於是遣千戶朱萬春、百戶杳鳴鳳、任惟忠率軍兩千開往階州,至階州麻壩鎮,遇到了劉體純部和馬世耀部三千人,剛一交戰,岷州衛官兵潰敗,一個千戶兩個百戶一起戰死。
    而高櫟他們的哨騎探明官軍往西安府那邊去了,義軍大隊則進入了商洛山中暫時沒有了音訊,他們商議後覺得應該再鬧大點,現在階州附近也沒啥好搶的了,三人整軍後率領隊伍直奔兩當縣,攻入縣城後,知縣杜世薦跑得快保了一命,他們隨即占領了縣城,馬世耀還準備客串一下知縣,義軍就在兩當縣城裏麵住了下來。
    占領兩當縣城的初期,高櫟、劉體純和馬世耀三人心中並非全然踏實。
    首先高櫟幾人都擔心大部隊的安全,但是實在聯係不上他們也沒辦法,此處也不是久留之地,官軍早晚會來收複。
    不過既然占據了這座小城並且現在沒有官軍來收複,他們便決定不似過往那樣劫掠後就棄之如敝履,而是要做出點不一樣的事,既是為了休整,也是為了試一試大帥說的民心究竟需要怎麽樣才能爭取過來。
    馬世耀這個客串知縣當得興致勃勃,他本是粗豪漢子,如今卻每日坐在縣衙大堂之上,頭戴的也不是官帽,而是一頂綴著紅纓的白色氈帽,身披一身箭衣,案上擺著一把出鞘的雁翎刀以示權威,而非驚堂木。
    高櫟和劉體純則分坐兩側,一個悍勇,一個沉穩,構成了這臨時縣衙奇特的三堂會審格局。
    開衙第一日,衙門外便擠滿了看熱鬧又心懷忐忑的百姓,隻見幾個義軍士卒在衙門口敲鑼吆喝:“父老鄉親們聽著!俺們義軍今日起升堂問案,有冤的申冤,有苦的訴苦!街坊鄰裏有什麽扯不清的皮、斷不明的官司,都可來此!俺們將軍給做主!” 聲音洪亮,卻帶著濃重的陝北口音,與往日衙役的官話截然不同。
    起初,百姓們隻是觀望,無人敢上前,直到下午,一個老農被兒子攙扶著,顫巍巍地走上堂來,撲通跪下,哭訴他家僅有的兩畝薄田被鄰村一惡霸強占,告到縣衙,反而被杜知縣打了板子,說他誣告。
    馬世耀聽得眉頭倒豎,一拍桌子差點把雁翎刀震掉:“他娘的!還有沒有王法了!老丈莫怕,細細說來,那惡霸姓甚名誰?”
    劉體純則更細致地詢問了田契、地界、人證等情況,問明之後,高櫟當即派出一隊騎兵,由老農之子引路,騎馬直奔鄰村。
    不到兩個時辰,那平日裏橫行鄉裏的惡霸便被鐵鏈鎖著,拖到了堂下,人證物證麵前,惡霸麵如土色,磕頭如搗蒜。
    馬世耀判決:立即歸還田地,另罰惡霸拿出五十石糧食,賠償老農曆年損失,歸還侵占的田畝。
    原本馬世耀今天不想殺人,不料這個惡霸民怨很大,來看斷案的百姓都來告狀,他的罪名就越加越多,最後被當眾責打一百二十軍棍後一命嗚呼。
    老農感激涕零,連連叩首,高呼青天大老爺,雖然這老爺看起來著實不像一個文質彬彬熟讀四書五經的人。
    此案一結,立刻在縣城內外引起轟動,百姓們發現,這支被官府稱為流寇的隊伍,辦事似乎比原來的官府更講道理,也更雷厲風行。
    接下來幾日,縣衙漸漸熱鬧起來,借貸糾紛、鄰裏爭執、甚至夫妻口角,都有人找來評理,馬世耀往往憑著一股直覺和樸素的正義感斷案,劉體純則在旁補充,力求公允,高櫟主要負責維持秩序,他那凶悍的眼神往往能讓試圖狡辯者立刻老實下來。
    判決或許不如律法條文那般引經據典,卻簡單直接,合乎常情,讓勝訴者心服,敗訴者雖受懲處卻也大多無話可說。
    與此同時,針對城內的治安問題,高櫟提出了嚴明軍紀、肅清盜匪的命令,他宣布:“吾等乃替天行道之師,絕不擾民。城內若有偷雞摸狗、打家劫舍之徒,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義軍士卒們被分成數隊,日夜巡邏,他們與過往的胥吏衙役們截然不同,不僅對百姓秋毫無犯,而且買東西一律照市價付錢。
    有時甚至會幫百姓修理破損的門窗,一日夜裏,巡邏隊在小巷中撞見兩個正在撬門行竊的毛賊,當場擒獲。
    次日,便將此二賊捆縛於市集口,宣布其罪狀,每人重責三十鞭,枷號示眾三日。城內幾個有名的地痞流氓頓時銷聲匿跡。
    更讓百姓稱奇的是,這支軍隊真的沒有像官軍一樣征集糧草,不過高櫟他們也確實不用征集,此前劫掠了階州附近,又攻克了兩當縣在城裏有了繳獲,糧食多的都吃不完了。
    有人壯著膽子詢問為何不向百姓征糧,劉體純的回答簡單有力:“百姓之苦,我等深知,我等之糧,取自貪官汙吏、為富不仁者,豈能再榨取窮苦人之口食?”
    短短十幾日,兩當縣的風氣為之一清,市集重新開張,百姓臉上少了些恐懼,多了些好奇甚至是一絲好感。
    他們私下裏議論:“這夥流寇,倒比那杜知縣在時更講道理些,當兵的不搶東西,還抓賊,真是稀奇事!”
    高櫟、劉體純、馬世耀三人心裏也明白,這縣官是當不長的,探馬不時回報外界消息,官軍雖暫時未撲向這裏,但遲早會來,他們脫離隊伍時間也有些長了,需要想辦法匯合了,這次來當縣官更多是出於一種樸素的實驗和一時的意氣。
    終於,在占領縣城約十五天後,哨騎飛馬來報,隴州方向有官軍調動跡象,似是衝兩當而來,三人知離別在即。
    撤離的前夜,他們下令將縣衙糧倉中剩餘的大部分糧食,分裝成袋,悄悄堆放於一些貧苦人家的門口。
    最後,他們又將縣衙大堂打掃幹淨,馬世耀甚至還把那頂白氈帽端端正正放在案上。
    次日拂曉,義軍整隊無聲無息地開拔,離開了兩當縣城,沒有焚燒,沒有破壞,一如他們來時般一樣。
    等到太陽高升,百姓們照常打開家門,發現義軍已杳無蹤跡,他們看到了門口的糧袋,看到了恢複原樣卻已無官的縣衙,知道他們已經走了,很快朝廷又要派新知縣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