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盧象升籌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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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八年九月中,盧象升在京師舌戰群儒,終使因糧法獲準推行,然聖旨雖下,要見到成效需要一段時間,而前線軍士可等不了這麽久,缺餉之困刻不容緩,述職完畢第二日,盧象升便離開京師,帶著楊陸凱和幾十個親兵快馬加鞭返回襄陽。
    回到襄陽的湖廣巡撫臨時行轅盧象升是湖廣巡撫總理五省軍務衙門在武昌),盧象升即刻召集幕僚與撫標營的幾個軍官議事。
    讚畫楊廷麟呈上各地塘報:“部院,河南大部官兵欠餉已逾六月,湖廣本地官兵亦欠餉五月,前日鄖陽府又有一部官兵嘩變,雖已彈壓,但軍心浮動,恐非長久之計。”
    盧象升對手下說道:“因糧法雖已獲陛下批準,然實施尚需時日,遠水難解近渴,我等必須另尋他法,解這燃眉之急。”
    楊廷麟說道:“湖廣素有魚米之鄉之稱,湖廣熟、天下足湊足幾萬軍士的糧餉完全沒問題,但是若要速籌巨餉,除非...”他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
    “除非什麽?”盧象升追問。
    “除非向湖廣七藩開口。”楊廷麟終於道出。
    堂內頓時一片寂靜,湖廣七藩——楚王、荊王、襄王、榮王、惠王、桂王、吉王,皆是皇室宗親,地位尊崇,他們的財富堆積如山,卻很少有官員敢打這些藩王的主意。
    盧象升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院中那棵葉子已開始泛黃的槐樹,良久方道:“國家危難,宗室豈能坐視?我明日便去拜會諸王。”
    撫標中軍官楊世恩擔憂道:“部院,這些藩王個個富可敵國,卻也個個吝嗇如命,這些年朝廷財政困難,陛下也曾暗示藩王捐餉,他們也隻是象征性地拿出些許,便搪塞過去,如今我們無聖旨明令,他們豈肯就範?”
    盧象升對楊世恩說道:“正因無聖旨,我們才需用些合法手段,備我名帖,明日先訪襄王。”
    襄陽城內,襄王府邸金碧輝煌,就連盧象升這種富家子弟出身的也沒進過這麽豪華的地方。
    襄王朱翊銘素聞盧象升清廉剛正現在又手握大權,不敢怠慢,親自出迎,寒暄已畢,盧象升開門見山:“殿下,今日下官前來實為軍務緊急,如今流寇肆虐官兵缺餉難以剿賊,若賊勢蔓延,恐危及到襄藩的安全,下官懇請殿下慷慨解囊,助餉濟軍。”
    襄王聞言,麵露難色:“盧部院有所不知,本王雖食祿萬石,然王府開支浩大,近年初來又屢次捐輸,府庫早已空虛,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盧象升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書:“殿下過謙了,下官查得,去歲殿下僅在襄陽一地,新增田莊便有五千餘畝,商鋪二十餘間,殿下助十萬兩白銀應該問題不大。”
    襄王臉色微變,他沒想到盧象升對自己的事如此清楚,他強笑道:“盧部院明察,那些田莊商鋪,多是空架子,收益微薄...”
    正當此時,一名親兵匆匆入內,遞上一封急報,盧象升覽畢,麵色凝重的說道:“殿下,剛得急報,流寇曹操、八大王部就在南陽內鄉縣,正朝襄陽方向而來。”
    襄王頓時驚慌失措:“這、這內鄉縣在哪,離襄陽還有多遠啊。”
    盧象升被這不學無術的襄王氣樂了,他正色道:“內鄉據此也就三百裏若官兵無餉士氣不振,恐難保襄陽無虞,殿下若能助餉,下官必親率將士,誓保襄陽平安!”
    襄王思考良久,終於咬牙道:“既如此,本王便認捐十萬兩!隻是...現銀不足,剩餘五萬兩可否以糧帛抵充?”
    盧象升微微一笑:“殿下憂國之心,下官感佩,糧帛亦可,隻是需按市價折算。”
    離開襄王府,讚畫楊廷麟忍不住問道:“部院,獻賊、曹賊果真逼近襄陽了?”
    盧象升輕聲道:“兩賊確實在內鄉一帶,隻不過沒有往襄陽進發的意思,非常之時,用非常之言,但求問心無愧罷。”
    接下來的日子,盧象升馬不停蹄,先後拜會了荊王、榮王、惠王,有了襄王帶頭,這幾位王爺雖不情願,卻也或多或少認捐了幾萬兩。
    然而半月過去,籌得的銀兩不過十五萬,盧象升同幕僚們算過要滿足三個月內官軍糧餉不缺,怎麽也需要五十萬兩以上。
    最關鍵的一關,是坐鎮武昌的楚王,楚王朱華奎在七藩中最為富有,也最為吝嗇。
    前往武昌途中,楊廷麟向盧象升獻計:“部院,楚王為人吝嗇,直接索餉恐難奏效,我有一策可讓他捐出糧餉。”
    “現任楚王與弟弟朱華壁是前任楚恭王的孿生遺腹子,然而,這一說法因其父體弱多病且在位二十餘年無子,在楚藩內部備受質疑,以宗室朱華趆為首的一派堅稱現在的楚王實為前任楚王的妃子兄長王如言的侍妾之子,在出生後被抱養入宮。”
    “這一爭議在萬曆三十一年徹底爆發,演變為震動朝野的偽楚王案,先帝看到此案逐漸演變成了朝堂黨爭,於是以年遠無據為由裁定楚王是楚恭王之子,所以楚王的王位得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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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這方麵楚王一直很在意,而陛下對這事其實也有些疑惑,但是國事艱難沒時間認真細究,我們也可以從這方麵做文章讓楚王捐糧餉。”
    盧象升搖頭:“此等伎倆,非正人君子所為。”
    “部院,”楊廷麟正色道,“為保社稷安危,偶爾權變,未嚐不可。”
    盧象升想了許久說道:“且到武昌再見機行事。”
    武昌楚王府果然氣派非常,朱門高牆守衛森嚴。
    楚王朱華奎端坐裹金交椅,態度倨傲:“盧部院遠來辛苦,隻是本王近日身體不適,不能久陪,若為軍餉之事,本王前日已響應朝廷因糧法,封地和賞賜外獲得的田土該納的稅賦一分不會少,至於額外助餉實在是力不能及。”
    盧象升不卑不亢:“殿下,如今賊勢浩大,若武昌有失,恐傷殿下安危,助餉即是自助。”
    楚王冷笑:“我楚王府也有三護衛,不勞盧部院費心。”
    第一次會麵,不歡而散。
    回到衙門,盧象升召集幕僚商議對策,楊廷麟說道:“部院,楚王如此強硬,我們隻能行非常之策了,其王位得來本就有偽楚王案的舊瑕,先帝雖以年遠無據裁定,但當今陛下銳意中興,對此類關乎宗室血統、朝廷法統之事,未必不加詳察,部院現總理五省軍務,密奏直達天聽,或可從此處著手,曉以利害。”
    盧象升本不願行此近乎要挾之事,然念及前線將士欠餉許久社稷安危係於一線,終是長歎一聲:“為解軍前之急,顧不得這許多了,隻是言辭需有分寸,要點到為止。”
    次日,盧象升再訪楚王府,楚王依舊態度冷淡:“盧部院去而複返,若還是為餉銀之事,就不必多言了。”
    盧象升此次卻不急不躁,屏退左右,僅留楊廷麟在側,而後對楚王道:“殿下,下官今日來,非僅為軍餉,亦為殿下宗廟安危而來。”
    楚王眉頭一皺:“此言何意?”
    盧象升緩緩道:“下官查閱舊牘,見萬曆三十一年有偽楚王案一卷,其中關節,至今仍眾說紛紜。”
    “當年先帝仁厚,以“年遠無據”終結此案,保全宗室體麵,然而當今聖上,勵精圖治,於綱紀法統尤為看重,與先帝之政風……迥然不同,若有人於此時際,再將當年疑案以動搖國本之名上達天聽,恐非殿下之福。”
    楊廷麟在一旁適時補充:“盧部院總理五省軍務,同樣負有察劾之權,風聞奏事亦是本分,然部院之意,皆在為國籌餉,共禦流寇。”
    “殿下若能慷慨助餉,一則彰顯忠義,堵悠悠眾口;二則部院亦當以楚王忠勤上奏,陛下聞之,必深感殿下之公忠體國,則前塵舊事,自可煙消雲散,王基永固。”
    楚王朱華奎聽完,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緊緊靠著椅背額頭上大汗淋漓,盧象升這番話,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隱憂。
    他那不甚光彩的身世和那樁險些讓他失去王位的舊案,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當今皇帝確實不像萬曆皇帝那般疏於朝政,若真被盧象升這樣手握重權又得信任的二品大員參上一本,後果不堪設想,他富可敵國,不想失去這王位。
    堂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聽得見楚王粗重的呼吸聲,他死死盯著盧象升,盧象升則坦然相對,目光平靜卻堅定,雙方都在互相拉扯。
    良久,楚王像是被抽幹了力氣,頹然癱在椅中,苦澀地說道:“盧……盧部院……不必多言了,國家艱難,本王……本王身為宗親,豈能坐視?”
    “本王……認捐二十五萬兩!隻望部院謹守承諾,保武昌平安,並……並在陛下麵前……”
    盧象升鄭重躬身一禮:“殿下深明大義,解國家倒懸之急,下官感佩萬分!必當據實上奏,彰殿下之功,保楚藩之安,武昌安危,下官責無旁貸,請殿下放心!”
    有了楚王帶頭,剩下的桂王、吉王也不再推脫,紛紛認捐,半月後,盧象升共籌得銀兩共計六十五萬七千兩。
    消息傳出,全軍歡騰,當首批餉銀運抵襄陽城外軍營時,官兵們歡聲雷動,欠餉已久的牟文綬、倪寵兩部都補了三個月欠餉,祖大樂、祖寬部、李重鎮部也拿到當月餉銀,為防止軍官上下其手盧象升坐鎮軍中親眼看著軍士們挨個領餉。
    是夜,盧象升在行轅設宴,款待諸將,酒過三巡,盧象升卻無喜色。
    楊廷麟察覺,問道:“部院籌得巨餉,解了燃眉之急,為何仍悶悶不樂?”
    盧象升歎道:“我乃朝廷命官,卻要行如此手段,向藩王乞餉,思之慚愧,且這六十五萬七千兩,雖可解一時之急,然天下糜爛,非根本之計。”
    楊廷麟勸慰道:“部院不必過於自責,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待因糧法推行見效,軍餉有了保障,便可全力剿賊。”
    盧象升舉杯起身,對眾將道:“今日之宴,非為慶功,實為誓師,餉銀已備,望諸位同心協力,共剿流寇,還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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