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經商之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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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控製了府城鄖縣,肅清了少數民憤極大的貪官劣紳後,劉處直並未急於慶功或立刻揮師他處,而是抓住這難得的休整期,著手進行一項在他看來至關重要的內功修煉那就是讓麾下軍官們學會精確計時,這在他眼中,是軍隊從流寇作風向正規化邁進的關鍵一步。
    地點選在了鄖陽府的鄉試會場,這處府學講堂寬敞明亮,青磚鋪地,欞星門肅穆,正好容納眾多軍官。
    然而,教學進程卻遠不如預想中順利,講堂前方掛著一塊臨時趕製的巨大木質表盤模型,上麵粗糙地刻畫著羅馬數字i到xii,劉處直親自拿著那枚從巡撫衙門繳獲的黃銅外殼懷表,站在昔日學官講經的位置,耐心講解:
    “諸位兄弟,看仔細了,此物名喚懷表,乃是西洋工匠所製,計時之準,遠超觀日看星、燃香擊柝!”
    “這長針,名為分針,走完這一大圈,便是六十分鍾,合咱們的四刻鍾!這短針,名為時針,走完這一圈便是十二個小時,合咱們的六個時辰!記住了,長針快, 長針在時鍾上走3大格就是十五分鍾即為一刻鍾,短針走一圈就是一小時四刻鍾。”
    台下,黑壓壓地坐滿了哨官及以上的軍官,包括高櫟、李茂、史大成、孔有德、劉體純、馬世耀、郭世征等高級軍官,以及聯營的劉國能,反應卻是各異。
    李虎瞪圓了眼睛,盯著那畫著彎彎曲曲符號的表盤,使勁撓著頭:“大帥,這勞什子彎彎繞繞的,看它作甚?咱們打仗,抬頭看看日頭到哪兒了,或者瞅瞅星星月亮,再不濟點根線香,不也一樣知道時辰嘛!搞這玩意,費勁!”
    史大成最近幾月在潭頭鎮吃過虧,但依然覺得麻煩:“大帥,李虎說得在理,這東西小巧是小巧,可也太精巧了,萬一磕了碰了,或者咱們看不懂弄錯了,豈不是更誤事?還不如聽更夫打梆子,或者中軍擂鼓來得直接響亮!”
    一個把總半開玩笑地說道:“大帥,有這功夫,不如讓兄弟們多練練劈砍,多睡會兒覺!這玩意兒,是讀書人玩的把戲吧?”
    台下頓時響起一片附和的笑聲和議論聲,充滿了武夫對陌生事物的本能排斥和不解。
    劉處直眉頭微蹙,但他知道強壓不是辦法,他拿起懷表走到台下,來到史大成麵前,將滴答作響的懷表湊到他耳邊:“你聽聽這聲。”
    史大成一愣,側耳傾聽那規律而持續的“滴答”聲,仿佛帶著某種神秘的韻律。
    “聽見了嗎?”劉處直沉聲道,“這聲音不急不緩永不停歇,它告訴我們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它不會因為你是官軍還是義軍而快慢半分。”
    “但誰能更好地掌控它,誰就能在戰場上多一分勝算!你想想,如果約定時間出擊,各部皆以此表為準同時發動,官軍如何能防?”
    “若以往,靠感覺,你部早半刻,他部晚半刻,若是在一處戰場還能靠金鼓旗號發動,但以後要是大兵團會戰,你後營如果離前營七八裏地,那金鼓旗號你看得到嗎?”
    他一番話,將懷表的作用與未來的作戰聯係起來,頓時讓不少軍官收起了輕視之心,開始認真思考。
    理解是一回事,學會又是另一回事,一整天的教學下來,絕大多數軍官,包括劉國能,對著那表盤模型和不斷移動的指針,依舊如同看天書。
    真正能看懂表盤,準確說出“現在是巳時三刻”或者“午時剛過兩刻”的,除了劉處直自己,竟寥寥無幾。
    出人意料的是,完全掌握了的竟是左營營官孔有德,以及他麾下的兩名千總全節和線國安。
    孔有德頗有些得意地撚著下巴上的短須,走到台前拿著木棍指著模型表盤,對著台下那些依舊迷糊的同僚笑道:“嘿嘿,我老孔當年在登萊,跟著孫撫院孫元化),沒少跟那些紅毛夷人教官打交道,擺弄過比這還大的自鳴鍾!這懷表雖小,裏頭的道理相通!看這長針短針,明白它們咋轉的,就啥都明白了!”
    全節也接口道:“是啊,當年在東江,毛帥毛文龍)也曾從去倭國的荷蘭紅毛夷手上買過鍾表。”
    線國安在一旁點頭稱是,他們作為原登萊係的軍官,確實比一直在內陸轉戰的兄弟們多了些見識,不止孔有德三人,他們麾下的把總如孫延齡、馬雄、胡一第、李養性等人也基本上都看懂了。
    劉處直看著這情形,是又好氣又好笑,他拍了拍桌子,讓喧鬧的講堂安靜下來:“好了!看來這東西也不是人人都能立刻學會,強求不得,但必須學會!既然孔有德、全節、線國安你們三個已經掌握,那這授時講習之事,就交給你們三人負責!”
    “孔有德,你為主,全節、線國安為輔,務必在十日內,讓所有哨官以上弟兄,至少能看懂大概時辰,知道長針指到哪兒大概是幾刻!十日後,本帥要親自考核!誰要是學不會,罰三個月俸祿,這麽簡單的玩意十天時間是個人都學會了。”
    “大帥放心!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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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向台下那些愁眉苦臉的軍官們,咧嘴一笑,帶著幾分促狹,“兄弟們,別苦著臉了!從明兒起,我老孔就是你們的教官!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學!早點學會,早點回去抱婆娘!誰要是拖後腿,嘿嘿,我請他吃‘小灶’。”
    全節和線國安也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這看似簡單的授時任務,便在一種混合著無奈、好奇和輕微壓力的氛圍中,移交了過去,這隻是開始,讓這支習慣了“差不多就行”的軍隊接受精確的時間觀念,必將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
    處理完授時這件小事,劉處直開始思考更長遠、也更核心的問題,吃過晚飯後他召集了軍師宋獻策,以及高櫟、孔有德、李茂等主要將領,在巡撫衙門後堂進行密議,桌上攤開著湖廣、四川、陝西的輿圖。
    “我等轉戰近八載了,披荊斬棘終有現在的基業,現下部眾有一萬八千人也基本上都是掌握了一定技戰術的老兵了就算是同等數量的官軍咱們也有一戰之力了。”
    “但是流動作戰終非長久之計,流寇之弊在於無根,誰都不能保證能一直贏下去。”
    “前些年我們采取流動作戰是因為打不過官軍必須這樣,不然以前的何崇渭和張存孟就是榜樣,但天啟七年王二起義到現在,明廷內外交困實力是一年不如一年,別看去年朝廷的稅收甚至是增加了,那都是竭澤而漁的做法,並且現在官軍的總兵級將領能聽完全聽朝廷話的也不多了,前幾年還有楊嘉謨、王承恩、李卑、鄧玘、湯九州、曹文詔、左光先、孫守法、尤世威這些悍將。”
    “現在這些人隻剩下左光先和孫守法了最多再加個副總兵曹變蛟他們都是三邊將領,所以咱們坐下來的時間點已經成熟,可以尋一處真正的根基之地,坐下來經營地盤積蓄力量,方能真正與朝廷分庭抗禮,圖謀大業!”
    劉處直指向輿圖上鄖陽府的位置:“鄖陽此地,四省通衢,看似緊要,實乃四戰之地,四麵受敵易攻難守,絕非久居之選,我等在此不過是暫棲之雁。”
    隨即,他的手指向西移動,劃過險峻的秦嶺、大巴山,最終停留在川、鄂、陝三省交界的夔東地區大致包括今重慶東部、湖北西部山區):“我屬意此地——夔東!此地山高林密,江河縱橫,關隘險峻,土地雖貧瘠了些,但我們現在也就不到兩萬大軍養活我們足夠了。”
    “夔東最好的優點是地處邊緣,朝廷大軍運轉不便,正是我等休養生息、徐圖發展的絕佳之地,並且處於長江上遊,咱們還可以在這裏試著發展一下水師,就算糧食不夠吃還能出去買。”
    宋獻策聽劉處直講完後讚同的說道:“大帥明鑒!夔東地勢險要民風彪悍,因為附近土司眾多曆來官府控製力弱,正是龍潛於淵,以待時飛之地。”
    “立足夔東,可西圖四川,東出江漢,北上關中,南下湖湘,主動權盡在我手!”
    高櫟在一旁說道:大帥規劃深遠屬下佩服,隻是鄖陽咱們就這麽放棄了嗎?這裏聯通南北,位置關鍵,要不了多久咱們還得先北上關中同闖將聯營,鄖陽就這麽放棄了著實有些可惜。”
    劉處直思考了一下說道:“鄖陽府,特別是其下屬的房縣,毗鄰夔東,是我等進出山區的重要門戶,豈能完全放棄?在我大軍離開後,需在此地留下耳目,埋下根基!”
    “留下暗樁,一則可探聽朝廷及周邊官軍動向,使我等不至成為聾子瞎子;二則可維持一條隱秘的財路,我等日後當坐寇,雖可征稅納糧,但初期必然艱難,且大軍用度,僅靠田賦遠遠不夠我們要取得民心就不能有烏七八糟的攤派,必須有一條穩定的、不受戰亂直接影響的商路,為我們輸血!”
    宋獻策補充道:“大帥所言極是,財匱則兵弱,兵弱則地失,經商獲利,看似小道,實乃強兵固本之大事。隻是,留守之人需心思縝密,還得善於經營精於算計,且忠誠可靠,此非衝鋒陷陣之勇將所能勝任。”
    這話一出,在場眾軍官大多沉默,高櫟、史大成等人麵麵相覷,讓他們攻城拔寨、列陣衝鋒,他們眉頭都不皺一下,但說到做生意、算計銀錢、與人虛與委蛇,實在是強人所難,孔有德雖然滑頭些,但讓他長期潛伏偽裝,也非其所長,更何況這些人也不會放棄兵權去搞經商。
    劉處直看著麾下這群赳赳武夫,也不禁感到一絲無奈,人才結構單一的短板,在此刻暴露無遺。
    他沉聲道:“此事關係我軍未來命脈,必須尋一合適人選,諸位可有舉薦?”
    就在眾人絞盡腦汁,卻無人應聲之際,親兵來報,輜重營營官陸雄來了,開會前他有要緊事務處理就沒有及時參會,忙完後他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陸雄已經四十多歲了,他也是最早進入義軍的一批人了,這些年下來臉上帶著商賈特有的精明,又不失軍人的沉穩。
    他早年是行走於河南、湖廣的行商,因貨物被貪官汙吏強奪,導致家破人亡,走投無路之下在鎮原縣投了劉處直,當時劉處直被後勤的事搞得頭大,知道他是商人出身肯定精於計算、善於管理調配糧草輜重,直接將他破格提拔為輜重營營官,負責全軍後勤,到現在從未出過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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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雄行禮後,顯得有些躊躇,但還是開口,“屬下在門口聽聞大帥欲在鄖陽留下暗樁,需善於經營之人,屬下……屬下想毛遂自薦……不,是想舉薦一人。”
    “哦?老陸但說無妨,是何人?”劉處直和顏悅色地問道。
    “是屬下的犬子,陸成。”陸雄說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和懇切,“這小子今年剛滿二十,自幼便不喜刀兵,看見練武就躲得遠遠的,但他腦瓜子靈光,對算賬、經商之事卻極有興趣,從小就跟在屬下身邊,看著屬下打理生意,耳濡目染,也學了些皮毛,他心思活絡,口齒伶俐,記性也好,或許……或許能當此任。”
    劉處直聞言,頓時來了興趣,陸雄的為人和能力他是信得過的,所謂虎父無犬子,其子或許真有過人之處。“立刻喚陸成進來一見。”
    很快,一個年輕人被帶了進來,他穿著一件半舊的青布長衫,洗得發白,但十分整潔,麵容清秀,眉眼間與陸雄有幾分相似,但少了幾分風霜,多了幾分書卷氣,眼神明亮而靈活,他進入這軍機重地,雖有些緊張,但行禮間頗為得體,不卑不亢。
    “小子陸成,見過大帥,見過各位將軍。”年輕人聲音清晰,態度恭敬。
    劉處直沒有繞彎子,直接考校,這也是在座所有軍官都想知道的:“陸成,若予你一萬兩白銀作為本錢,命你在這鄖陽府城開設商號,長期潛伏,你打算經營何物?如何能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既能賺錢牟利,貼補大軍,又能兼顧探聽消息之責?”
    這個問題既考驗商業頭腦,也考驗間諜素質。
    陸成顯然早有思考,略一沉吟,便從容答道:“回大帥,各位將軍,鄖陽府連通湖廣、河南、陝西、四川,物產有其特色,西北來的藥材如當歸、黨參)、毛皮,本地的山貨如木耳、香菇)、桐油、生漆,皆是緊俏商品。”
    “小子計劃,初期以收購、轉運這些山貨藥材起家,此類生意,需深入鄉裏,接觸農戶、獵戶、藥商,乃至騾馬行、腳夫,三教九流,人員往來複雜,正便於不動聲色地打探四方消息,且不易引人注目。”
    他頓了頓,繼續道:“待商號站穩腳跟,積累資本與人脈後,可逐步涉足糧食、布匹、食鹽等民生大宗貨物的轉運,這類生意雖利薄,但需求穩定,且能與各地官倉、漕運、乃至衛所軍官產生聯係,獲取官方動向的機會更多,若能打通關節,甚至可與長江下遊的武昌、九江、乃至南京的商號建立長期合作,將生意網絡延伸出去。”
    “至於探聽消息,”陸成語氣變得更加謹慎,“小子以為,此事需潛移默化,不可操之過急,可借行商之便,結交衙門胥吏、稅關卡哨、驛站兵丁,偶爾請吃酒、送些小利,從其口中套取零碎信息,或於城中熱鬧處開設一家酒樓茶肆,作為據點,南來北往客人談論之事,皆可入耳。”
    “但首要之務,是賺錢,是將商號做大做強,隻有本身根基牢固,才有能力持續獲取有價值的情報,若本末倒置,一味打探,反而容易暴露。”
    這一番對答,思路清晰,層次分明,既有短期目標,又有長遠規劃,並且牢牢抓住了商業掩護,情報為輔的核心原則,不僅考慮了盈利,還考慮了隱蔽性和可持續性。
    劉處直與宋獻策、李茂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皆看到對方眼中的讚許和驚喜,沒想到軍中竟藏著這樣一位商業人才!
    “好!說得好!”劉處直撫掌稱讚,“陸成,你果然沒讓你父親失望,也沒讓本帥失望!我便撥給你一萬兩白銀,作為你的啟動資費!你即日便以鄖陽府城為根基,組建商號,名稱由你自定。”
    “你的首要任務,便是賺錢,為我軍日後積蓄財力,此乃重中之重!其次,才是力所能及地收集消息,切記,安全第一,寧可無功,不可暴露!你所需人手,可自行招募可靠之人,或從輜重營挑選些機靈且願留下的老兄弟輔助,但需嚴格審查。”
    陸成聞言,眼中閃過激動和堅定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氣,深深一揖到底:“小子陸成,定不負大帥重托!必竭盡心力,謹慎行事,為大軍經營好這條後方血脈,埋下這千裏暗線!”
    劉處直又對李茂吩咐:“李茂,你親自去一趟府衙戶房,尋到戶籍黃冊,將陸成的身份妥善安排進去,做成世代居住於此的良民商戶家世清白,最好能與城中某些小吏或士紳扯上點遠親關係,務必天衣無縫,待我等離去,朝廷新任官員到任,清查戶籍,也不至於露出破綻。”
    “屬下明白,定會辦得穩妥。”李茂領命。
    陸雄見兒子得到如此重任,老懷大慰,激動地向劉處直保證:“大帥放心,屬下雖不能留下幫助犬子,但定會暗中利用舊日行商關係,盡可能為這小子鋪路,確保此事萬無一失!”
    劉處直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陸雄的肩膀:“老陸,你為我軍舉薦了人才,立下大功!待商號有成,陸成便是首功,你亦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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