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鍾和聶大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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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父親的凶樣,小七嚇懵了。
    父親雖然平時也沒有什麽笑模樣,可是還沒有這麽凶過他。
    他嚇得竟然忘記了哭,張著大嘴沒了聲音。
    鍾文鬆聽到他剛才的哭聲,又從屋裏走出來,揪著他的衣服領子,把他拉進了堂屋裏去。
    聶大梅在灶間踅摸了半天,端了剛才林師傅洗手的水出來,訕訕地問老鍾,“當家的,你看那鍋裏的油咋弄?還有盆裏的麵……別放壞了啊!”
    老鍾慢慢抬起頭,眼睛裏亮閃閃的,原來是淚光。
    他喃喃道:“唉,你啊,說你什麽好呢?你眼睛裏就看得到那些,倒是不發愁。自己不利索,還聽不得別人說。”
    “人家說娶好妻旺三代,瞅個中意的媳婦兒不容易啊!那女娃子能幹,文鬆那個拖拉樣兒……要是文同,我還愁啥啊!”
    鍾嬸聽他這麽說,後知後覺,他這是在怪自己邋遢耽誤了兒子的婚事,嫌自個兒不中用了。
    立馬把手裏臉盆裏的水潑了,把臉盆“咣當”往地上一摔,說:“愁,愁,愁有用嗎?你愁就能愁來個弄啥啥中、比我強的兒媳婦了?”
    “幾個孩子眼巴巴看著,硬是一根也不給他們留!”
    老鍾看著聶大梅氣鼓鼓地進了堂屋,他不想進屋,就一個人在院子裏幹坐著。
    他思前想後,想著以前的一些事情,一坐就坐到了半夜。
    他們家是三代赤貧。
    當年娘死的早,自己跟著爹到處要飯,後來長到十五歲,能幹活了,父子倆才回到了家鄉南窪裏。
    說南窪裏是家鄉,其實他們在南窪裏房無一間,地無一壟。
    隻不過這裏是鍾姓族人的聚集地,他們都是在這裏出生的而已。
    南窪裏屬於聶圩村,方圓幾十裏最大的地主就是圩上的聶家。
    鍾振書父子倆就在聶家當長工,掙個溫飽,總好過四處要飯吃。
    解放後,政府分了聶家的土地,給他們這些窮苦人去種。
    還給他們分了宅屋,有了家,有了田,心裏才有了踏實的感覺。
    聶大梅就是當年圩上大地主聶家的大小姐。
    聶家有一百多畝田地,還有洋彈和軋花機織襪機。
    聶大梅的父母去世的早,她是跟著兄嫂長大的。
    因此聶大梅在解放前,過的是養尊處優的日子。
    要說幹田裏的活不行,是因為沒下過地幹過活,女孩子家的女紅針線活,她也做不了。
    聶大梅的嫂子是個心靈手巧的女人,針線活做的好,但是看她懶散慣了,平時也懶得教她。
    田地裏的活用不到聶大梅做,所以就由著她每天在圩上跑著玩兒。
    後來解放了,她們家的田地沒有了,可是洋彈軋花機和織襪機還在,家裏的日子還是比普通人家的好過。
    聶大梅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婆家了。
    那時候李蘭英第一個男人還沒有病死,她還在圩上過日子。
    老鍾經常去表姐家裏幫忙幹活,李蘭英覺得他踏實勤快。於是經過李蘭英的撮合,聶大梅嫁給了南窪裏大她八歲的鍾振書。
    她哥哥聶大海之所以願意把她嫁給鍾振書,是因為鍾振書在他們家扛過活。他知道鍾振書是個幹莊稼活的好手,而且人脾氣還好。
    聶大梅幹活不行,人還有點兒二虎拎不清,要是找一個性格暴躁的,過了門還能有她的好日子過嗎?
    鍾振書雖說年齡大了點,但是莊稼人都覺得,年齡大的男人更知道疼人。
    再說鍾振書從小就沒了娘,隻有一個老爹,不用擔心聶大梅受婆婆的氣。
    老鍾按聶家的要求,打了梳子鐲子簪子戒指四樣銀器,帶著糕點禮物,和媒人一起去聶家下聘。
    下聘那天,聶大梅的兄長聶大海還是有點兒不放心,當著媒人的麵問鍾振書:“我就這一個妹子,嬌慣著長大的。你要是能保證結婚後不動我妹子一根手指頭,你們的婚事就成。”
    “要是不能保證,這樁親事兒就別說了。”
    鍾振書趕緊點頭:“大哥你放心,我從小連架都沒有和人打過。我保證不動她一根手指頭。”
    兩個人成婚這二十多年來,依著聶大梅那二虎的性子,要說沒紅過臉,那是絕對不可能。
    就是因為當初曾經做過保證,要說打老婆,老鍾可是一次都沒有過。
    聶大梅平時做事再怎麽摸索,人再怎麽邋遢,為人處世再怎麽二虎,老鍾都是忍了再忍,沒有動過她一指頭。
    “吐口唾沫釘個釘,人到啥時候都不能說話不算話。”
    老鍾經常對兒女們這麽說。
    所以今天晚上,聶大梅一瓢水把灶房裏弄得烏煙瘴氣,老鍾手都伸了出來,都沒有往她臉上招呼。
    想到這裏,老鍾收回思緒,側耳聽了聽,堂屋裏沒有了動靜。
    想必他們都睡了吧!
    他慢慢站起身來,摸黑走進灶房裏,點亮了煤油燈。
    他把盆裏沒做完的麵挖出來,在案板上鋪展開。像剛才林家興那樣,搓成長條,再用擀麵杖擀成薄片,用菜刀切成一個一個的劑子。
    然後他抓一把麥秸,用火柴點燃,塞進灶塘裏。
    火燒旺了之後,又往灶塘裏填了些樹枝。
    油燒熱了,老鍾把麵劑子兩個捏在一起,一根一根的下了鍋。
    然後用竹筷翻轉一下,待炸得金黃了,再一根根的夾起來。
    油條全部炸完,大概有二十多根。老鍾長籲了一口氣,熄了火,起身去尋油紙。
    老鍾把油紙鋪在案板上,剛要把抓蓖裏的油條倒在上麵,驀然想起了聶大梅的話。
    於是數出來四根油條,留在抓蓖裏,用竹筐反扣在案板上。
    怕耗子聞著香味兒,出來耗踐,又拿了兩塊壓風箱的磚頭,壓在了筐子底上。
    其他的則放在油紙上,小心地包好,用麻繩捆了。看看天色已近黎明,便帶著油紙包出了院子。
    天光熹微,暗沉的夜幕透出薄薄的亮色,深秋時節的冷風,在四通八達的街巷過道裏亂竄。
    老鍾縮著脖子,裹緊了身上的夾衣。
    回去要提醒文鬆娘,再過幾天,得把棉絮塞夾衣裏當冬衣了。
    他踩著腳下堅硬的土地,穿街過道 。這會兒著實有點兒早,連用鐵鍁挑著?糞籃子早起拾糞的人,都沒有遇到一個。
    老鍾徑直走到村東頭,來到了李蘭英的屋子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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