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這一天李停記得很清楚，是她和鍾文鬆成親的日子。
    這一天，沒有花轎，沒有嗩呐，甚至連一掛鞭炮也沒有，鍾文鬆“嫁”到了她們家。
    門上貼了喜聯，是李停之前準備的紅紙，去村小學的老師家裏尋了筆墨，讓鍾文鬆親自寫的。
    窗上是李停自己剪的窗花，四雙新被子，兩鋪兩蓋。
    兩床放在床上，兩床疊放在床頭的新板箱上。
    板箱是李老滿請木匠給李停打的嫁妝。
    家裏人口簡單，鍾文鬆來之前，家裏就她和李老滿他們爺倆。
    李老滿是個卷煙師傅，每天東家請西家邀，有時候縣裏的卷煙廠培訓技術員，也會把他請走個十天半月的，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在家裏。
    他雖然不上工，但是出門在外，作為一個卷煙師傅，吃喝都是有葷有素的，而且還有報酬和饋贈物品。
    他帶回來的吃的用的東西，鍾文鬆連見都沒有見過。
    雖然李帆偶爾會來打打秋風，但拿走的畢竟是少數。
    李停的確能幹，在坡李莊和南窪裏的生活相比，吃穿住用都好了很多，鍾文鬆甚至都樂不思蜀了。
    假如不是李老滿偶爾在家裏時，打雞罵狗，指桑罵槐，鍾文鬆對於自己的新婚生活，的確是滿足的。
    李停家裏的吃穿用度，和老鍾家不說天上地下，雲泥之別，也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三間正房，除了堂屋，李停和她爹一人住了一間。鍾文鬆過來後，李停的屋子就成了他們的新房。
    三天後，小兩口回了南窪裏。有新媳婦三天回門的意思。
    這是李停第一次登鍾文鬆家的門，和他的家人正式見麵。
    老鍾一早就抓好了雞子，又去圩上割了二斤豬肉，到村頭的魚塘買了一尾鯉魚，還去秋生家借了幾個雞蛋。
    “兒媳婦第一次來家，席麵要有雞有魚才好。”老鍾對聶大梅說道。
    他請了秋生娘來做席，叫了李蘭英來陪客，也算是謝媒了。
    吃過飯，老鍾去照料牲口了，文同也出去了。
    聶大梅去收拾碗筷，李停也幫著收拾，一點兒也沒有像別人家的新媳婦那樣，端著架子。
    收拾完，一家人坐在一起閑話。
    李停看大雁一直瞅自己腳上的方口鞋，再看看她腳上做工毛糙的剪口鞋，就溫和地問她：“妹，你這鞋是自己做的嗎？”
    大雁看大嫂瞧自己的鞋子，趕緊把腳往後麵縮了縮，害羞地點了點頭。
    “剪口鞋簡單一點，我也想做方口鞋，可是拐彎處的沿條子我弄不好……咱娘也不會。”
    大雁不好意思地說。
    聶大梅臉上有點掛不住，借口去還別人家的東西，出去了。
    李停笑了笑，對大雁和小燕說：“你們要是想穿，一會兒我量量你們的腳，回去給你們做。”
    “啥時候你哥回來了，讓他給你們帶回來。”
    大雁和小燕沒想到，大嫂不但手巧，人還這麽好。
    小七從門外跑進來，對李停說：“大嫂大嫂，我的小夥伴都說你長的好看呢！人也不凶。”
    然後腆著臉對李停笑著，“嫂子你也給我做一雙鞋吧？咱娘老是讓我穿三哥和四哥的破鞋，你看都磨出洞了！”
    李停看看他的鞋子，的確破得不像樣子，兩個大拇趾頭都露在外麵。就笑著說：“好好，也有你的份，行了吧？”
    抬頭看看文平和文順，有些不忍心，又說：“一會兒我把你們的腳都量量，每人一雙，算嫂子給你們的見麵禮吧！”
    小七聽大嫂說每人做一雙，有點兒不相信地看著李停。他隻知道他娘和大姐做鞋子，一年也做不了兩雙。
    鍾文鬆看好像小七不相信，就笑嘻嘻地說：“你嫂子手巧，做活又快又好。放心吧，說都有份兒，就一定會都有的。”
    除了鍾文同不在屋裏，姐弟五個都看呆了：大哥以前在家裏時，啥時候見過他這麽賤兮兮的笑過？
    他們都沒有看到過他的笑臉好不好！
    鍾文鬆在南窪裏的家裏時，一年到頭，都是一身黑灰色的老粗布衣服。
    然而來到坡李莊，除了結婚那天，李停給他做的兩身新單衣，因為天氣漸冷，又準備給他做兩身夾衣。
    她拿著尺子給他量尺寸時，鍾文鬆有些不自在。
    他扭過身子，說：“不用這麽麻煩吧，隨便做就可以了，能穿得上就行。”
    李停一邊掐著尺寸，一邊揶揄他：“隨便做？做的就像我們相親那天，你穿的那身藍士林衣裳嗎？”
    鍾文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那不是借的別人的衣裳穿的嗎？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李停就歎氣：“自己說實話了吧？你說你們家該有多麽窮，相親的衣裳都要借別人的。”
    “說實話，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穿的衣裳是借的。”
    “還有大雁她們，你看看穿的衣裳鞋子，唉！”說到這裏，想起來答應他們的事情，又說：“這次要多扯幾尺布，連給他們做鞋子的布，也順便扯了。”
    說話間，李停已經量好了尺寸。鍾文鬆要往外麵走，李停又叫住他：“回來！”
    鍾文鬆不解地看著她，李停指了指他的腳。
    “你腳上那鞋還能穿嗎？腳趾頭都要露出來了。新鞋在櫃子頂上擱著呢，你自己換換去。”
    鍾文鬆磨磨蹭蹭地走到櫃子前，換上了新鞋子。
    他趁李停不注意，偷偷地走到灶間，把腳上的新鞋踩進灶塘下麵的塘灰裏。
    李停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有點兒懷疑他在幹什麽，就跟著他來到灶間，正好看到他用新鞋子踩灶塘灰。
    千層底的白沿邊立馬變得髒黑一片，李停驚叫起來：“你個邋遢鬼，在幹什麽啊！”
    鍾文鬆看到被李停發現了，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我……我沒穿過這麽新的鞋子，我穿不出去啊！”
    聽了他的話，再看看他那窘迫的樣子，李停不由得啼笑皆非。
    笑著笑著，又抹起眼淚來。
    鍾文鬆看到李停掉淚，以為她是心疼自己親手做的鞋子，被自己給糟蹋了，於是趕緊安慰她說：“媳婦你別哭了，下次我絕對不會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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