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衣冠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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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二的目光,在三個女人臉上艱難地掃過。
    安娜的堅強,艾莎的茫然,王秀蘭的驚慌。
    每一道視線,都像是一根針,狠狠紮在他的心上。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去講述。
    最終,他隻是笨拙地從懷裏掏出那疊皺巴巴的錢。
    錢很厚。
    有大團結,也有一些零散的毛票,一部分是他和弟兄們一點點湊出來的。
    他哆嗦著手,將那疊錢遞向了安娜。
    安娜沒有動。
    她隻是用那雙綠色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那些錢,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
    牛二的手僵在半空,又窘迫地轉向一旁的艾莎。
    “我們書記……他沒臉來見你們。”
    “這是他全部的積蓄,三百塊。”
    “我和弟兄們也湊了兩百塊,一共是五百塊錢。”
    “希望你們能收下,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等……回頭向上級匯報了,還有撫恤金,會再給你們送過來。”
    五百塊。
    在這樣一個連溫飽都成問題的年代,這無疑是一筆不小的錢財。
    可安娜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波瀾。
    她不稀罕錢。
    她隻希望李建業沒事,希望剛才聽到的話都是玩笑話,希望李建業能完完整整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艾莎也沒接他的錢。
    她湛藍的眼睛裏全是惶恐,用力的搖著頭。
    “我不要錢!”
    “你把話說清楚,建業他到底怎麽了?!”
    牛二被她這一聲質問,逼得再也無處可躲。
    他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將那段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回憶的畫麵,用最幹澀的語言,重新拚湊起來。
    “我們跟著建業同誌去打老虎……”
    “追到了一處懸崖邊上。”
    “他……和那頭老虎,一起掉下去了。”
    牛二不敢去描述李建業是為了什麽掉下去的,那聽起來像是在推卸責任。
    他隻想讓她們明白,這件事已經沒有了任何挽回的餘地。
    “那山崖,少說也得有五六十米高。”
    “掉下去……就摔成肉醬了。”
    院子裏,瞬間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寒風卷著雪沫,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摔成肉醬了……
    這幾個字,像最惡毒的詛咒,徹底擊碎了三個女人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幸。
    艾莎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整個人晃了晃,幾乎要站立不住。
    她的腦海裏,瞬間閃過一個畫麵。
    那是一頭巨大的黑熊張著血盆大口,馬上就要將她吞噬,絕望之際,一道身影從天而降,手中的弓箭快如閃電。
    是建業救了自己。
    王秀蘭的身體也僵住了,小臉煞白,她想起了父親進山失蹤後,母親病重在床,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的日子。
    是建業哥,像一道光,照進了她黑暗絕望的生活。
    是建業哥讓她吃飽了飯,穿暖了衣,給了她一個安穩的家。
    可現在,這道光,滅了。
    兩人呆呆地站著,眼淚無聲地從眼眶滑落,一滴滴砸在冰冷的雪地上。
    牛二看著她們那副肝腸寸斷的模樣,心裏也愧疚的不行。
    他“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下了。
    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對不起!”
    “是我們沒保護好李建業同誌!”
    “你們要打要罵,怎麽拿我出氣都行!”
    “……”
    隔壁院子裏,柳寡婦聽見這邊有哭聲,心裏納悶,便推開門走了過來。
    一進院子,就看到了這沉重的一幕。
    “這是……咋了?”
    李大強看著院裏幾個哭得傷心的女人,還有地上跪著的那個陌生男人,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把柳寡婦拉到一邊,用極低的聲音,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柳寡婦聽完,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地上磕頭的牛二,又看向那三個哭得幾乎要碎掉的女人。
    一股酸澀,猛地湧上她的心頭。
    建業……
    那個總是笑著分給她肉吃的善良孩子。
    那個在深夜裏,讓她重新體會到當女人滋味的年輕男人。
    她甚至都以為自己的好日子要開始了……
    可這才剛開了個頭,怎麽就出了這種事?!
    柳寡婦隻覺得鼻子一酸,眼圈也跟著紅了。
    院子裏,牛二還在地上磕著頭,聲音裏帶著哭腔。
    “嫂子,姐姐,妹子,你們就收下這錢吧。”
    “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補償你們了。”
    艾莎再也忍不住,她哭的撕心裂肺。
    “我不要你的錢!”
    “我隻要建業……”
    安娜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她拉住幾乎要崩潰的妹妹,又扶住搖搖欲墜的秀蘭,踉蹌著轉身,朝屋裏走去。
    她們三個善良的女人,根本沒想著去遷怒眼前這個男人。
    隻想躲起來,大哭一場。
    李大強見狀,走上前,從牛二僵直的手中,接過了那疊沉甸甸的錢。
    他知道,建業走後,這家人以後還要過日子,這五百塊錢,是她們活下去的依仗。
    “你先回去吧。”
    李大強對牛二說道。
    牛二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那扇緊閉的屋門,最後,他朝著屋子的方向,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然後,他才從雪地裏爬起來,步履蹣跚地離開了院子。
    柳寡婦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扇門,也失魂落魄地轉身,回了自己家。
    整個院子,又恢複了死寂。
    李大強拿著錢,推開門走進了屋子。
    屋裏,隻剩下壓抑的抽泣聲,三個女人抱作一團,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他將錢輕輕地放在了桌上,看著她們悲痛欲絕的模樣,默默地退了出去,替她們關好了門。
    時間,在無聲的哭泣中一點點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才漸漸平息。
    艾莎抬起哭得紅腫的眼睛,緊緊抱著安娜,聲音裏充滿了絕望的委屈。
    “姐姐,咱們咋辦啊。”
    “沒有建業,我也不想活了。”
    安娜的心,也像被撕裂了一樣疼,她的心早已經交給李建業了,現在李建業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可她看著懷裏同樣痛苦的妹妹和秀蘭,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她強忍著淚水,聲音雖然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鎮定。
    “不許說傻話。”
    “建業在天之靈,也肯定不願意看著我們做出傻事。”
    安娜深吸一口氣,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咱們還是先整理好心情,給建業安葬吧。”
    安葬……
    這個詞,又像一把刀子,紮進了艾莎的心裏。
    她哭著說。
    “建業連屍骨都沒有。”
    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比剛才更加絕望的沉默。
    還是王秀蘭,她吸了吸鼻子,用細弱蚊蠅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死寂。
    “我爹當初進山沒回來,我們是給他做的衣冠塚。”
    “建業哥他……也隻能做衣冠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