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真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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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建業跟著李誌遠和李婷來到了外屋。
    加上李友仁。
    四個人圍著桌子坐下,李誌遠地洗著牌,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外麵的廚房裏,是叮叮當當的炒菜聲和兩個女人壓低聲音的說話聲。
    屋裏是他們打牌的動靜。
    時間飛快流逝。
    不知道打了幾把,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緊接著,十多歲孩子的粗嗓門就從院子裏傳了進來。
    “媽!我餓了!”
    “飯好了沒啊?”
    劉香梅的聲音緊接著從廚房裏傳了出來,帶著一絲不耐煩。
    “嚷嚷啥!!”
    “你哥他們在堂屋呢,先找他們玩去!”
    話音剛落,外屋的門簾就被人一把掀開。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衝了進來,他個頭不高,但很壯實,臉上紅撲撲的像是一路瘋跑回來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牌的李友仁。
    “哥!你們……”
    少年咋咋呼呼地就要往桌邊湊,可剛邁出一步,他的目光就撞上了桌邊坐著的李建業。
    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麵孔。
    少年的腳步瞬間頓住,臉上的興奮和咋呼勁兒一下子就收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麵對生人時的局促。
    他站在原地,不說話了。
    屋子裏的視線都落在了他身上。
    經過幾把牌下來,李建業也已經和這幾位同輩分的兄弟熟悉了不少,李誌遠笑嗬嗬地指著進來的少年,對李建業介紹。
    “這是我嬸兒家的,叫李友亮。”
    “也是咱們弟弟。”
    李建業聞言,看向那個叫李友亮的少年,點了點頭。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
    “是挺亮的。”
    “人還沒到,聲兒就先到了。”
    他這話帶著點東北人特有的調侃味道,不輕不重,卻剛好戳中了笑點。
    “噗嗤。”
    一直很安靜的李婷沒忍住,一下就笑了出來。
    她捂著嘴,眼睛彎成了月牙。
    “建業哥,沒想到你還挺幽默。”
    李誌遠也跟著哈哈大笑,屋子裏的氣氛因為這一句玩笑話,瞬間輕鬆了不少。
    他拍了拍李友亮的肩膀,也給李友亮介紹起了李建業。
    “友亮,這就是咱們那個傳聞中的大爺爺家的後人,李建業。”
    “你得叫哥。”
    “來,快叫聲哥。”
    李友亮被眾人盯著,臉更紅了。
    他看著李建業,嘴唇動了動,那聲“哥”卻卡在喉嚨裏,怎麽也叫不出來,隻是局促地抓著自己的衣角。
    氣氛又有些僵住。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李友仁忽然冷笑一聲,開了口。
    “李友亮,你記住了,你隻有一個哥,那就是你哥我。”
    這話一出,屋裏剛剛緩和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李友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哥,又偷偷瞥了一眼麵色平靜的李建業。
    他覺得尷尬極了,腳趾在鞋裏摳著地,扭頭就往外走。
    “我……我去上個廁所。”
    李誌遠臉色一沉,抬手就在李友仁的後腦勺上拍了一下。
    “你小子故意找茬是不是?”
    “他不叫建業哥叫啥?”
    李友仁不服氣地揉了揉後腦勺,梗著脖子反駁。
    “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今天我去鄉下接他,讓他喊我哥的時候,他就這麽跟我說的。”
    李誌遠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李建業。
    李婷的目光也帶著幾分探尋,落在了李建業身上。
    李建業迎著他們的視線,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
    “確實。”
    他坦然承認。
    “當時以為哪來的無賴,沒事找事呢,畢竟我從小到大就一個哥,對我非常好……”
    李建業說著說著,臉上的笑意就慢慢淡了下去,眼神裏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傷,聲音也低沉了許多。
    “但……前些日子過世了……”
    此時的李建業就像是回憶到了什麽悲傷的事情,情緒十分低落。
    李誌遠和李婷見此,臉上的神情瞬間就變了。
    他們當即將矛頭對準了李友仁。
    “都是你!”
    李婷有些生氣地瞪著李友仁。
    “又讓建業哥難過!”
    李誌遠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壓低了聲音訓斥道。
    “建業家就剩他一個人了,你就不能有點當哥的樣?”
    李友仁的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臉頰漲得通紅,熱意一陣陣往上湧。
    在李誌遠和李婷一唱一和的指責下,他顯得裏外不是人。
    就在這尷尬的氣氛幾乎要凝固時,外屋的門簾被一隻粗糙的大手掀開。
    李福生和李安生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都別玩了。”
    李福生聲音沉穩,目光在幾個年輕人臉上一掃,最後落在桌上的撲克牌上。
    “收拾收拾,準備吃飯了。”
    他一開口,屋裏那點殘存的緊張感瞬間就煙消雲散。
    李友仁如蒙大赦,手腳麻利地將桌上的牌收攏起來。
    緊接著,張喜雲和劉香梅也端著熱氣騰騰的菜肴走了進來。
    飯菜的香氣迅速在屋子裏彌漫開。
    李建業看著端上桌的飯菜,有肉有蛋,頗為豐盛。
    他心裏暗自掂量。
    這夥食,雖然比不上他自己家裏做的,可在這個年代,能有蛋有肉,也已經是非常豐盛的佳肴了。
    不知道是為了招待他這個“稀客”特意準備的,還是說,這城裏親戚家的日子,一直都過得這麽紅火。
    桌上的飯菜很快擺滿了。
    可屋子裏的人,卻沒一個先動身入座。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飄向裏屋的方向。
    李福生和李安生對視一眼,兩人很有默契地轉身,一前一後地進了裏屋。
    很快,他們便一左一右地,將李來安老爺子給攙扶了出來。
    老爺子已經換下先前那身舊衣裳,穿上了一件嶄新的深藍色布褂子,花白的頭發也梳理得整整齊齊。
    整個人瞧著比剛才精神了不止一星半點。
    渾濁的眼睛裏,此刻也透著一股清明和喜氣。
    “都站著幹啥,坐,都坐。”
    李來安被扶到主位上,他抬手招呼著,臉上帶著笑。
    話是這麽說,可桌邊的人依舊站著,直到看著老爺子穩穩當當地坐下了,大家才按照長幼次序,一一落座。
    李安生坐下後,瞧著父親的麵容,忍不住開口。
    “爹,您今兒看著可年輕不少。”
    一旁的李福生也跟著點頭,臉上是樸實的笑容。
    “人逢喜事精神爽。”
    “爹今兒這狀態看著可一點糊塗的樣都沒有。”
    李來安笑嗬嗬的,沒多說什麽。
    他隻是抬起那布滿褶皺的手,朝著李建業的方向指了指,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屋子裏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李建業身上。
    李建業迎著眾人的視線,坦然起身,繞過桌角,在老爺子身旁的位置坐了下來。
    李來安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又伸手指著滿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聲音裏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驕傲。
    “到了二爺爺這兒,你就有口福咯。”
    “你大伯可是大廚,咱家這夥食好著呢,別拘束,放開了吃,就跟在自個兒家一樣。”
    大廚?
    李建業心裏微微一動。
    他的目光從桌上那盤油光鋥亮、切得厚薄均勻的肉,滑到那盤金黃蓬鬆的炒蛋上。
    原來如此。
    李福生是個廚子。
    李建業瞬間就想通了為啥這頓飯能有肉有蛋,十分豐盛了。
    這年頭,廚子可是個頂好的行當。
    要是做菜的手藝了得,在單位食堂裏掌勺那可是不得了,工資高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能往家裏撈“油水”。
    那些所謂的“剩飯剩菜”,就足夠一家人吃得滿嘴流油了。
    難怪這一桌子又是肉又是蛋的,比尋常人家過年還豐盛。
    也難怪李友仁那小子,骨子裏總透著一股瞧不起鄉下人的優越感。
    想通了這一層,李建業心中了然。
    李來安顫巍巍地拿起筷子,在桌沿上輕輕磕了磕。
    “都動筷吧,吃飯!”
    一聲令下,桌上的氣氛頓時活泛起來。
    李友仁的筷子第一個伸了出去,快準狠地夾起一塊最大的肉,塞進自己碗裏。
    李誌遠和李婷也跟著動了筷子,夾著自己愛吃的菜。
    一時間,碗筷碰撞的聲音,伴隨著飯菜的香氣,在屋子裏交織成一片熱鬧的煙火氣。
    李建業也拿起筷子,準備象征性地夾點什麽吃。
    他的視線卻不經意間落在了身旁的李來安身上。
    老爺子的手很抖。
    那雙握著筷子的手,青筋畢露,皮膚鬆弛地耷拉著,像是隨時會控製不住。
    他瞄準了一塊菜肴,筷子顫顫巍巍地伸了過去。
    好不容易夾住了。
    可從盤子到碗這短短的距離,卻顯得格外漫長。
    那雙筷子抖得越來越厲害。
    眼看就要到碗邊了,那菜終究還是沒能堅持住,從筷子中間滑了出去,索性離碗近,直接掉到了碗裏,不然還得再從桌子上夾起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