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窗，晃動著手腕上的安魂鈴，驅散著屋子裏的氣息。
    陳無赦顯然被剛才的變故和梁瑜華的歇斯底裏弄得心煩意亂，加上之前喝了不少酒，此刻酒勁似乎再次上湧，臉上又多了幾分醉意。
    “艸，早知道不管她了。”他嘟囔著，煩躁的脫下外套，“哥，我先上去洗澡。”他一邊說著，一邊朝樓上走去。
    我看著他略顯煩躁的背影，沒說話，彎腰扶起倒地的椅子，將打翻的茶杯碎片小心收拾幹淨。
    那股若有若無的海腥氣，如同跗骨之蛆，即使開了窗，即使安魂鈴在腕間輕顫，發出細微清越的鈴聲，也驅之不散，反而在寂靜中顯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不安。
    等我收拾完會客廳的狼藉，腳步沉重地踏上樓梯時，心裏那股莫名的煩躁感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重。
    梁瑜華那張絕望又帶著一絲瘋狂的臉，她扇我耳光時那決絕的力道，她衝出門時那決然的背影……還有那句“我們的孩子，要回來了”……所有畫麵和聲音在我腦海裏雜亂地翻攪。
    推開臥室的門，陳無赦已經洗完澡了。
    他半靠在床頭，沒蓋被子，隻穿了條睡褲，上半身赤裸著。
    暖黃的床頭燈勾勒出他流暢的肩線和緊實的胸膛，帶著沐浴後的水汽。
    我的目光習慣性地落在他身上，帶著一絲疲憊的關切，然後——
    我的心髒，在那一刹那，仿佛被一隻無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凝滯了！
    就在他平坦結實的小腹上，肚臍靠上一點的位置！
    一片不規則的、約莫巴掌大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極度不自然的、近乎半透明的青灰色！
    那青灰色的區域，像一塊劣質的毛玻璃，透過它，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膚下……一張模糊扭曲的人臉輪廓正在緩緩浮現！
    那張臉的五官擠在一起，腫脹變形，依稀能辨認出泡發的特征，雙眼的位置是深不見底的黑洞！
    黑洞周圍，似乎還有墨綠色的、海藻般的紋路在皮膚下極其緩慢地蠕動！
    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那張臉的嘴角，正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向上咧開，形成一個無聲的、充滿惡意與嘲弄的獰笑！
    那張臉……和梁瑜華描述的，她肚皮上浮現的……一模一樣！
    “嗡——！”
    我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猛地炸開！所有關於梁瑜華的畫麵瞬間就像走馬燈一般快速掠過！
    她突然上門求救的詭異時機……她那顛三倒四、真真假假的講述……她那看似崩潰實則處處回避關鍵點的態度……她最後那記用盡全力、仿佛帶著某種“標記”意味的耳光……還有她離開時，大門那自動開啟又關閉的縫隙……
    圈套！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圈套！
    梁瑜華根本不是來求救的！
    或者說，她本身就是衝著我們來的！
    而陳無赦……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盯上的陳無赦？
    “哥？”陳無赦見我僵在門口，臉色在燈光下似乎有些異樣，疑惑地又叫了一聲，撐著身體想坐起來，“你愣著幹嘛？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他這一動，腹部肌肉自然收縮。
    那張青灰色皮膚下的鬼臉，似乎被牽動了，嘴角咧開的弧度更大了些，黑洞般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皮膚，直勾勾地“看”向了我！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幾乎凍結了我的血液！
    “別動！！！”我幾乎是嘶吼出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完全變調，尖銳得不像我自己的聲音！
    陳無赦被我吼得徹底懵了，動作僵在半空。
    我再無半分猶豫，猛地轉身，像一支離弦的箭，瘋了一般衝出臥室，衝下樓梯！安魂鈴在我狂奔中發出急促而尖銳的警報般的鳴響！
    “梁瑜華——！！！”我嘶喊著，聲音在空曠的孤兒院走廊裏回蕩，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和殺意。
    我必須抓住她！必須！她是關鍵！她身上一定有解除或者控製這東西的辦法！或者……她就是始作俑者！
    我撞開大門，冰冷的夜風灌進來，吹得我渾身一個激靈。
    門外，寂靜的街道空無一人，隻有昏黃的路燈投下慘淡的光暈。
    哪裏還有梁瑜華的影子？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那股若有若無、令人作嘔的海腥氣，在夜風中彌漫，仿佛在無聲地嘲笑我的後知後覺。
    完了……上當了！
    巨大的恐慌和自責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竟然親手把最危險的東西，引到了陳無赦身上！
    我竟然還天真地以為她隻是情緒崩潰跑掉了！
    “哥！你怎麽了？！”陳無赦焦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隻匆忙套了件外衣就追了出來，臉上帶著酒意未消的潮紅和被我異常舉動嚇到的蒼白。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出什麽事了？！你怎麽突然又追梁瑜華了？！”
    我猛地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我死死盯著他，手指顫抖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隻能猛地指向他的腹部！
    陳無赦順著我的手指低頭看去。
    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小腹那片詭異的青灰色區域，以及那皮膚下清晰可見、正無聲獰笑的腫脹鬼臉上時——
    時間仿佛凝固了。
    他臉上所有的表情——困惑、焦急、酒意——在零點幾秒內褪得幹幹淨淨，隻剩下一種純粹的、凍結般的驚駭。
    他倒吸一口涼氣，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
    “這……這是……什麽？！”陳無赦的聲音幹澀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他猛地抬手，想要去觸碰那片皮膚，指尖卻在距離幾厘米的地方停住，劇烈地哆嗦著，仿佛那是什麽滾燙的烙鐵。
    他抬起頭看我，眼神裏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茫然“哥……我……我肚子上……有張臉？！”
    夜風卷著冰冷的海腥氣，吹過我們兩人之間死寂的沉默。
    那張緊貼著他腹肌的鬼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無聲地咧著嘴，黑洞洞的眼眶仿佛正貪婪地汲取著我們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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