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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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的背影,那曾經承受了九霄神雷、如今已愈合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我沒有說話,隻是握緊了手中的琉璃誅魂劍,拖著虛弱不堪的身體,一步一步,跟著他,踏出了這座囚禁了我短暫時光的山洞。
荒冥遺淵陰冷的風裹挾著血腥與汙穢的氣息撲麵而來。
前方魔氣森森,路途未卜。
身後,是剛剛脫離的禁錮與溫暖並存的魔窟。
身旁,是這位剛剛卸下鎖鏈、卻似乎以一種更複雜的方式重新將自己與我捆綁在一起的……魔君。
琉璃誅魂劍在我手中發出微弱的嗡鳴,劍尖指向荒冥遺淵的深處。
那裏,還有我必須要找到、必須要帶走的……族人。
荒冥遺淵的風,永遠帶著刮骨的陰冷和汙穢的腥氣。
我跟在重霄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嶙峋怪石與粘稠血沼之間。
琉璃誅魂劍拄在地上,成了我幾乎耗盡氣力的身體唯一的支撐,劍尖劃過地麵,留下淺淡的、很快又被汙穢吞噬的痕跡。
他走在我前方半步,玄色的背影在晦暗天光下如同劈開混沌的利刃。
周身那屬於魔君的威壓不再刻意收斂,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所過之處,那些潛藏在陰影裏、蠢蠢欲動的低等魔物如同遇到烙鐵的冰雪,發出驚恐的嘶嘶聲,迅速退避隱匿。
他沉默著,不曾回頭,卻始終將步伐控製在我能勉強跟上的節奏。
偶爾遇到無法繞開的險惡地形,他會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或拉我一把,或揮袖蕩開前方濃鬱得化不開的毒瘴。
他的手指依舊冰冷,觸碰時卻帶著一種刻意的收斂,仿佛怕那魔氣驚擾了我此刻極度的虛弱。
我們沒有交談。
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和腳踩在泥濘或碎石上的聲響,在死寂的深淵裏格外清晰。
越往深處走,空氣越發凝滯,那股屬於龍族特有的、即便被汙穢掩蓋也無法徹底磨滅的微弱氣息,逐漸清晰起來。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握著劍柄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終於,在一片相對開闊、由巨大獸骨天然形成的環形坳地前,重霄停下了腳步。
他側過身,血紅的眼眸看向我,下頜微微抬了抬,指向那片被巨大肋骨籠罩的下方。
那裏,影影綽綽。
不再是記憶中期盼的、霞光流轉的淵亭勝境,隻有一片狼藉的、勉強用枯骨和碎石堆砌出的簡陋營寨。
篝火微弱,映照著一張張麻木、驚惶、寫滿了絕望與疲憊的臉孔。
他們蜷縮在背風的角落,衣衫襤褸,許多身上還帶著未曾愈合的傷痕,龍角斷裂,鱗片黯淡無光。
孩子們被緊緊抱在懷裏,一雙雙大眼睛裏沒有了孩童應有的靈動,隻剩下恐懼和對饑餓的本能渴望。
死氣沉沉。
如同即將熄滅的餘燼。
我的腳步頓在原地,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護心龍骨離體後的空茫冰冷,此刻被另一種更為沉重的、名為“現實”的巨石狠狠砸中。
這就是……我拚盡一切想要守護的族人?
這就是……龍族僅存的血脈?
似乎察覺到外來者的氣息,尤其是重霄身上那毫不掩飾的、令人心悸的魔君威壓,營地瞬間騷動起來!
驚恐的低呼響起,殘存的龍族戰士幾乎是本能地掙紮著站起,將老弱婦孺護在身後,手中殘缺的兵刃對準了我們這個方向,盡管他們的手臂在顫抖,眼神裏充滿了絕望的死誌。
“魔物……又是魔物!”
“保護孩子!”
絕望的呐喊帶著顫音。
重霄麵無表情,血眸冷冷地掃過那些如臨大敵的龍族,周身魔氣似乎有翻湧的趨勢。
但他最終隻是抿緊了唇,向後微微退開半步,將身影更徹底地隱入我側後方的陰影裏,用一種近乎漠然的態度,表明了他的不幹涉。
就在這時,一個被母親死死抱在懷裏、瘦弱得隻剩一把骨頭的小龍崽,怯生生地從母親臂彎間抬起頭。
那雙清澈卻飽受驚嚇的眼睛,越過了那些緊張的戰刃,直直地看向了我。
他歪著頭,小小的鼻子抽動了一下,再一下。
忽然,他極其微弱地、不確定地呢喃出聲,聲音細弱得如同蚊蚋:“太子……殿下的……味道?”
這聲細微的呢喃,在此刻死寂緊繃的氣氛中,卻如同驚雷般炸響!
所有龍族的目光,瞬間從那恐怖的魔君身上,猛地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那些目光裏,充滿了驚疑、不確定、以及一種……小心翼翼到極致、幾乎不敢觸碰的希冀。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腔裏翻湧的血氣和哽咽。
鬆開了拄著的琉璃誅魂劍,劍身嗡鳴一聲,懸浮在我身側,散發出雖然微弱卻純正無比的七彩琉璃光華,在這汙穢的深淵裏,如同燈塔般醒目!
那是我龍族太子身份無可爭議的象征!
我拖著虛弱不堪的身體,一步步,極其艱難地,走向那片營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卻又異常堅定。
隨著我的靠近,隨著那琉璃光華驅散周圍的陰霾,照亮我蒼白卻熟悉的輪廓……
死寂被打破了。
一個須發皆白、龍角斷裂的老者,顫抖著抬起手,指著我,嘴唇哆嗦著,渾濁的老淚瞬間湧出眼眶:“太……太子?!是明棠太子?!您……您還活著?!”
“殿下!”
“真的是太子殿下!”
“殿下回來了!!”
驚呼聲、哭泣聲、難以置信的呐喊聲,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之前的死寂與絕望!
人們掙紮著從藏身之處湧出來,跌跌撞撞地撲向我,跪倒在我周圍,泣不成聲。
他們不敢觸碰我,隻是仰著頭,用那種仿佛凝視救世神明般的、充滿了狂喜與悲痛的目光,死死地看著我。
那雙雙眼睛裏,重新燃起了光。
孩子們被大人抱著,好奇又害怕地看著我。
一位母親抱著懷裏氣息微弱的孩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哭得撕心裂肺:“殿下!求求您!救救孩子!求求您……”
我看著眼前這一切,看著這一張張飽經磨難、此刻卻因我的出現而重新煥發生機的臉,看著那在汙穢與絕望中依舊頑強閃爍的、屬於龍族的驕傲微光。
空茫的胸腔裏,那因為失去龍骨而一直存在的冰冷空洞,似乎被某種滾燙的東西一點點填滿。
那不是記憶。
是一種比記憶更深沉、更刻骨的本能——是責任,是守護,是血脈相連的悸動。
我緩緩抬起手,想要扶起那位母親,指尖卻顫抖得厲害。
最終,我隻是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
“我回來了。”
“我帶你們……離開這裏。”
話音落下的瞬間,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嚎啕聲,徹底席卷了整個營地。
重霄依舊沉默地站在我身後的陰影裏。
血紅的眼眸望著眼前這悲喜交加、痛哭流涕的景象,望著被族人緊緊簇擁在中心、雖然虛弱卻脊梁挺直的我。
眸色深沉似海,無人能窺見其中情緒。
隻有他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攥緊,指節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