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黑市的喧囂，如同褪去一層油膩的偽裝，暴露出的則是母艦內部更加真實、也更加殘酷的底色。
    根據那份簡陋地圖的指引，陳凡在迷宮般的廢棄管道和能量殘渣堆積區中艱難穿行。
    空氣變得汙濁不堪，彌漫著能量泄露特有的焦糊味和某種有機質腐敗的酸臭。
    管道壁不再是冰冷的金屬，而是覆蓋著一層粘稠的、不時蠕動一下的生物質降解膜——
    這是魔淵母艦處理廢棄有機物的方式，它們如同巨大的胃壁，緩慢地消化著一切可分解的物質。
    右臂的疼痛持續加劇，灰黑色的汙染如同活物般向下蔓延，已經越過了肘關節，向著大臂侵蝕。
    靜滯本源帶來的壓製效果正在快速消退，失去冷軒那部分法則碎片後，他對汙染的抵抗力大不如前。
    每前進一步，都感覺像是在拖著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地圖標注的“第七廢能處理區”位於一片極其偏僻的底層區域。越是靠近，周圍的環境就越發詭異。
    正常的能量流動幾乎斷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粘稠、遲滯、讓人從靈魂深處感到窒息的熵增力場。
    光線在這裏變得黯淡扭曲，仿佛連光子都失去了活力；聲音也被吞噬，隻剩下自己沉重如風箱的喘息和心髒能量核心）在過度負荷下發出的、不祥的沉悶搏動。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如同被暴力撕裂開的管道斷口。
    斷口邊緣參差不齊，覆蓋著厚厚的、結晶化的能量垢和生物降解膜殘留。
    斷口後麵，並非想象中的巨大空間，而是一個被強行扭曲、壓縮的亞空間泡！
    這個空間泡的內壁不斷蠕動、變幻，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如同腐爛內髒般的暗紅色澤。
    無數粗大的、脈動著的熵增導管從四麵八方的管壁延伸出來，如同怪物的血管，最終匯聚到空間泡的中央——
    那裏懸浮著一個由無數慘白骸骨和扭曲金屬強行拚接而成的、不斷旋轉的巨大籠子！
    籠子的欄杆並非實體，而是高度凝聚的、幾乎化為實質的熵增法則鎖鏈！
    這些鎖鏈散發出令人絕望的衰敗氣息，任何靠近的能量或物質都會被其強行加速衰變、分解、化為最原始的混亂能量流，然後被那些熵增導管抽取、輸送往未知的方向。
    這裏就是“熵增牢籠”！根本不是什麽廢能處理區，而是一個利用極致熵增力量進行某種可怕實驗或處理的刑場！
    陳凡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眩暈。
    他體內的熵增汙染與牢籠的力場產生了可怕的共鳴，右臂的灰黑色澤瘋狂閃爍，劇痛幾乎讓他昏厥。
    “新來的誌願者？比預定時間晚了七點三八秒。熵增不等人，浪費時間就是滋養混亂。”
    一個冰冷、毫無情感的聲音響起。
    陳凡抬頭，看到在牢籠旁邊，一個懸浮的小平台上，站著一個身影。
    它穿著沾滿各色汙漬的白色研究袍如果那還能稱之為袍子的話），主體結構是人形，但頭部卻是一個不斷變換形狀、由多種幾何金屬片拚接而成的複雜多麵體，沒有五官，隻有數個不斷調整焦距的幽藍鏡頭。
    它的手臂是四條靈活無比的機械觸手，末端連接著各種精密而危險的工具。
    它顯然就是此次“實驗”的主持者。
    “地圖我已經支付了。”
    陳凡強忍著不適，嘶啞地說道，“‘熵增緩衝劑’呢？”
    “緩衝劑？”0多麵體頭部的鏡頭聚焦在陳凡身上，發出輕微的調焦聲，“那是應付黑市管理層的低級代號。我們這裏進行的，是更直接、更高效的研究，熵增極限耐受性與逆轉可能性測試。”
    它的一條機械觸手指向那個巨大的骸骨牢籠：“看到那些法則鎖鏈了嗎？它們會持續地對你施加可調控強度的熵增場，加速你的衰變過程。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裏麵‘減持’。我們會記錄你的崩潰閾值，觀察你在極限熵增下的能量結構變化，特別是……”
    它的另一個鏡頭猛地對準了陳凡那條不斷惡化的右臂：“……你身上這種有趣的、混合了多種特質的熵增汙染現象。我們很好奇，是外來的熵增場先摧毀你，還是你手臂內部的汙染先被外部場能‘引爆’？或者……會發生更奇妙的相互作用？”
    陳凡的心沉到了穀底。他果然被騙了！這根本不是什麽測試緩衝劑，而是把他當成了小白鼠，要觀察他在極致熵增下的死亡過程！
    “我拒絕！”
    他猛地後退一步，體內殘存的力量開始凝聚，盡管他知道在這恐怖熵增力場下，反抗可能毫無意義。
    “拒絕？”
    研究員的機械觸手輕輕一揮。
    嗡——！
    陳凡周圍的空間瞬間凝固！不是靜滯力場那種絕對的靜止，而是一種能量惰性化的可怕效果！
    他感覺體內的能量運轉變得如同陷入泥潭，連思維都仿佛生鏽了一般，每一個念頭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這是熵增力場的另一種應用！
    “誌願者協議已生效，預付報酬已支付。根據黑市法則第731條，單方麵違約，我有權收回預付報酬並收取最高十倍的違約金。”
    研究員冰冷地陳述，“或者，你認為你能對抗‘熵增牢籠’的力場抽取？”
    隨著它的話語，那巨大的骸骨牢籠微微震動，中央的熵增法則鎖鏈發出貪婪的嗡鳴，陳凡頓時感覺自己的靈魂火種和能量核心都傳來一股可怕的剝離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抽幹分解！
    就在這時，他右臂的汙染似乎被這股強大的外部熵增力場徹底激怒了！
    灰黑色的紋路猛地亮起，那股混亂、狂暴、充滿毀滅意味的力量自行爆發，竟暫時衝破了研究員的能量惰性化束縛！
    “嗯？！”研究員的多麵體頭部瞬間變換了數個形狀，鏡頭光芒大盛，“有趣！自主性如此之高！活性遠超預期！太好了！這才是完美的樣本！”
    它毫不猶豫地伸出兩條機械觸手，觸手末端彈出閃爍著熵增符文的捕捉叉，直接抓向陳凡！
    陳凡借著右臂汙然爆發的力量，狼狽地向後翻滾躲閃。捕捉叉擊中他剛才站立的地麵，那片區域的生物降解膜瞬間老化、幹枯、化為飛灰！
    不能力敵！必須想辦法！
    陳凡的目光飛速掃視這個可怕的空間。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那些從四麵八方延伸而來的熵增導管上。
    這些導管是維持牢籠力場的能量來源，也是……最可能脆弱的地方！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他腦中瞬間成型——既然衰變之核的思路是以毒攻毒，用更強熵增加速汙染衰變，那何不……直接利用這個現成的熵增牢籠？！
    他不再向外逃，反而猛地轉身，主動朝著那巨大的骸骨牢籠衝去！
    “想自我了斷？數據會不完整！”
    研究員冷喝道，觸手加速追來。
    就在即將被觸手抓住的瞬間，陳凡猛地將那條汙染最嚴重的右臂，狠狠地插向了牢籠邊緣一根相對細小的熵增導管！
    噗嗤！
    導管的外壁並非無比堅硬，在他的拚死一擊下竟然破裂！
    刹那間，一股無法形容的、精純而狂暴的高濃度熵增流，如同決堤的洪水，順著他的右臂瘋狂湧入體內！
    “啊啊啊——！”
    遠超之前的劇痛瞬間淹沒了陳凡！他感覺自己的右臂乃至半個身體，都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老化、分解、崩壞！皮膚失去光澤，肌肉纖維斷裂，能量脈絡枯萎……甚至連靈魂都仿佛被撕扯成碎片，投入了衰變的洪流！
    研究員猛地停下了動作，鏡頭瘋狂閃爍：“愚蠢！直接注入原始熵增流？這會瞬間……”它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預想中陳凡瞬間化為飛灰的場景並沒有發生！
    那湧入的恐怖熵增流，的確在瘋狂破壞他的身體組織，但與此同時，也與他右臂內部那原本的熵增汙染發生了極其劇烈的衝突！
    外來的熵增流更加“純粹”、更加“霸道”，如同正規軍；而陳凡右臂的汙染則混合了遞歸結構、負能量、虛數特質，更像是一群混亂的“土匪”。
    兩股同樣代表“毀滅”的力量，並未融合，反而在他的手臂內部展開了瘋狂的相互吞噬和湮滅！
    灰黑色的汙染被原始熵增流強行衝刷、分解；而原始熵增流也被那混雜的汙染特質所幹擾、阻滯、甚至少量地同化！他的右臂成為了最殘酷的戰場，組織在飛速破壞與少量新生的奇異能量結構間不斷循環，呈現出一種可怕的、動態的平衡！
    更奇妙的是，陳凡靈魂深處，那靜滯本源與冰藍本質融合產生的靜默生機，在這極致的外部壓力下，被激發出了潛在的韌性！它沒有去對抗熵增那是不可能的），而是如同最堅韌的薄膜，死死護住了他的靈魂火種和軀體核心器官，使其在這場內部的毀滅風暴中勉強維持著不徹底崩潰！
    “這……這是……”
    研究員的多麵體頭部停止了變換，所有鏡頭都死死鎖定陳凡的右臂，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在它眼中刷新，“內部熵增衝突？動態衰變平衡？還有那種……不可能的守護效應？！奇跡！這是前所未有的數據！”
    它似乎完全忘記了抓捕，沉浸在了這意外的“實驗成果”中。
    陳凡跪倒在地，全身劇烈顫抖，汗如雨下如果反物質軀體有汗的話）。
    他承受著無法想象的痛苦，右臂如同被億萬隻毒蟲啃噬又不斷重生。
    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右臂內那原本不斷蔓延的汙染，其擴張趨勢被硬生生遏製了！雖然代價巨大，但確實有效！
    他賭對了！利用牢籠的熵增流，以毒攻毒！
    但這種方法無法持久。他的身體瀕臨極限，靜默生機的守護也在快速消耗。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導管！
    他猛地想要抽出右臂，卻發現導管破裂處產生了強大的吸力，仿佛將他牢牢粘住，更加貪婪地抽取著他體內混亂的能量，同時注入更多熵增流！
    “不好！”他心中大駭。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或許是因為他右臂內部那劇烈的、混合了多種特質的熵增衝突，形成了某種獨特的、不穩定的能量簽名；或許是靜默生機的波動；又或許是之前量子瘟疫殘留的微弱影響……
    哢嚓！
    熵增牢籠中央，那由無數骸骨和金屬拚接而成的結構，突然有一小塊不起眼的、看似裝飾性的暗藍色晶體，毫無征兆地碎裂了！
    隨著晶體的碎裂，一小片區域的熵增法則鎖鏈，突然變得極其不穩定！
    它們不再穩定地抽取能量，而是開始胡亂的閃爍、扭曲、甚至偶爾逆轉！散發出一種……與熵增截然相反的、極其微弱的秩序波動？
    那波動極其熟悉……讓陳凡瞬間想起了蕭九那家夥的量子躍遷，以及……冷軒的極寒逆熵！
    “……蕭九……冷軒？”陳凡愣住了。
    研究員也猛地轉頭，看向那失控的小片區域，多麵體頭部第一次發出了帶著驚疑和一絲……恐懼的聲音？
    “怎麽可能？！‘那個’殘留的印記……應該早就被徹底清除了才對？！難道之前的量子汙染……”
    它的話音未落，那片不穩定的鎖鏈區域猛地爆發出一片短暫的、冰冷的藍光！
    藍光所過之處，熵增力場被短暫地排斥開，形成了一條極不穩定的、通往牢籠後方黑暗區域的狹窄通道！
    通道深處，隱約傳來一陣混亂的撞擊聲和某種能量屏障被劇烈衝擊的波動！
    機會！
    陳凡不知道那藍光是什麽，也不知道通道通往何處，但這是他唯一的生機！
    他用盡最後力氣，猛地掙脫了導管的吸力——代價是右臂上一大塊組織被徹底撕裂湮滅。他拖著殘破的身軀，如同撲火的飛蛾，一頭撞進了那條即將消失的冰冷通道！
    在他身影沒入通道的下一秒，藍光消散，不穩定的鎖鏈區域被周圍強大的熵增力場瞬間撫平、修複。
    研究員沒有追擊。它隻是懸浮在原地，多麵體頭部緩慢地旋轉著，所有鏡頭都對準了陳凡消失的方向，以及那塊碎裂的暗藍色晶體殘渣。
    冰冷的自語在空間內回蕩：
    “變量增加……實驗出現預期外偏差……樣本逃離……”
    “熵增衝突數據記錄完成度87……靜默生機特性數據部分獲取……”
    “檢測到異常逆熵波動及量子諧振……疑似與‘叛逃單元’及‘量子瘟疫’有關……”
    “上報優先級調整……申請啟動‘反邏輯兵器’測試場監管協議……”
    “新的實驗場……或許能提供更完美的數據……”
    通道後方，陳凡重重摔落在地。他發現自己似乎身處一條廢棄的、布滿灰塵的能量輸送管道中。暫時安全了。
    他癱倒在地，劇烈喘息，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右臂。汙染被遏製了，但整條手臂也幾乎報廢，隻剩下少數能量脈絡和骨骼在靜默生機的維係下勉強連接。代價慘重至極。
    但更讓他心悸的，是最後那一刻感受到的冰冷藍光，以及研究員那驚疑不定的話語。
    蕭九和冷軒的力量……怎麽會出現在熵增牢籠的核心？那個“叛逃單元”又是指什麽？
    還有……“反邏輯兵器測試場”？
    一股更深的不安攥緊了他的心髒。
    他掙紮著坐起，看向管道深處。那裏，似乎有隱約的打鬥聲和一種……更加詭異、讓羅輯本身都感到不適的波動傳來。
    他別無選擇，隻能向前。
    第318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