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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翠紅捋了下頭發。
    鏡子裏的女人也伸手捋了下頭發,兩眼無神,瞧著死氣沉沉的。
    王翠紅定定盯著鏡子看了一會兒,突然扯出一抹笑。
    笑容裏揉雜了滄桑與苦澀,加劇了浮空字跡的跳動。
    【……都忘了王老太這會兒年紀還不大,隻能喊阿姨,不能喊老太。】
    【是啊,頭發都沒白呢,就是事事都要操心,顯老。】
    【唉,操的還是白眼狼一家的心,真是浪費王老太的一片真心。】
    【王八羔子明知道王老太身體不好還故意作踐人,老兔崽子們都也沒一個貼心的,這會兒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正在李青家吃飯,討好李青呢。】
    【所以說啊,都是有種的,劉家幾個兒女都隨了劉俊這個白眼狼!】
    王翠紅自嘲地想,得虧當年掃盲大隊沒把她落下,不然看不懂、不明白這些個字跡,今天被抓了個正著,還真長三張嘴都說不清了。
    她就著洗手間裏的水抹了把臉,轉身走出診所掛好門,到後頭跟馮醫生兩口子吃了頓飯。
    期間馮醫生暗暗關心她,問起今天過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王翠紅難得吃了一頓飽飯,搖搖頭:“不是什麽大事,兩年不見,我想來看看你們過得怎樣。”
    馮醫生擰起眉頭,他還能聽不出王姐沒跟他說實話?
    就憑剛剛劉俊劉富他們鬧的那一出,馮醫生就知道王姐在家有多憋屈有多無助。
    他還想再說上兩句,王翠紅撂下筷子站起:“你有錢嗎?借我兩塊錢,等有錢了就還。”
    都不用馮明德同意,餘文娟痛快掏了錢,兩隻手各拎著一邊,鄭重遞到王翠紅手裏:
    “姐,這錢就當我們借你的,你一定要還啊,可別忘了。”
    “哎,不用……”
    不等馮明德說完,王翠紅攥著錢麻利走人。
    目送王姐走出視野外,馮明德收拾好碗筷,納悶餘文娟這事做的不怎麽好看:
    “不就是兩塊錢嗎?王姐當年幫了我那麽大一個忙,我欠她一條命呢,這錢不還也行。”
    餘文娟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懂什麽?王姐性子急,但是個說到做到的。
    她剛經曆了這麽大的事,家裏男人和兒女一個靠不住,萬一她一時想不通……
    念在還欠我們家錢,她不會衝動做出什麽對自己不好的事。”
    馮明德一悚,下意識就想追上去,轉眼卻看不到王翠紅的身影了。
    王翠紅花一塊錢坐車顛簸到了鄉下,誰家都沒去,徑直來到埋在半山腰的兩座墳邊。
    她拿手一遍又一遍摸著兩座墓碑上刻的名字,蜷縮身體坐在墳前很久很久。
    直到最後一輛返城公交不久後就要出發,王翠紅不舍地看了眼兩座墳,急匆匆下了山。
    “嘻嘻快看,她屁股後麵兜了個東西,是不是兜著屎啊?也不嫌髒。”
    “不是,她生孩子的時候太蠢太用力,子宮都掉了出來,又塞不回去,不就隻能兜著跑嘍。”
    “真沒用。我生了六七個孩子都沒這樣,她才生了幾個……”
    走到山腳下,王翠紅看到田埂上幾個男男女女扛著鋤頭,指著正在田裏幹活的一個女人嘲諷。
    她再一細聽,手氣得直發抖,憋了一整天的窩囊氣再也忍不下去了。
    王翠紅幾步衝上前,指著還捂著嘴嘿嘿直笑的人大罵:
    “怎麽?你們沒見過子宮,還是沒見過女人生孩子?張嘴就嘲諷,不知道的還當你們一個個都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還嫌髒,你從子宮裏爬出來的時候不嫌髒,拉屎拉尿的時候不嫌髒,現在倒嫌棄起來,有本事你把自個兒塞回你媽肚子裏去!”
    “一開口就噴糞,閑著沒事就去地裏施肥,別在這兒瞎叨叨,到時候引來蒼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天天什麽都不吃就愛吃屎!”
    “……”
    田埂上的幾個人被罵得愣住,王翠紅眼前的字跡都停頓了好幾秒。
    【……我的媽,這都多久沒看到王老太罵人了?還……還挺帶勁。】
    【今天憋屈一天,你們忘了王老太對外人,嘴上又毒又狠,對罵起來,可從來不落下風的。】
    【我怎麽瞅著田裏這女人有點眼熟呢……不過她好像都習慣了,明明什麽都聽到了,卻一句也不罵回去。】
    【習慣被嘲諷,不代表心裏接受得了啊,你們看看,她眼睛都紅了。】
    【王老太治治這幾個嘴賤的也好,不然她什麽事都憋在心裏,我老擔心她一時想岔,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
    田埂上幾個人敢當麵嘲諷別人,當然也不是好惹的。
    兩個男人一擼袖子就要衝上堵了王翠紅罵人的嘴。
    王翠紅半點也不怕,抄起田裏澆糞的長瓢,舀了勺糞水就揚了過去。
    幾個人連連退後,認清楚是劉家那不講理的婆娘後暗罵一聲晦氣,扭頭就跑。
    王翠紅抬高了聲音,直罵到他們跑遠聽不見。
    她深呼吸幾下後放回長瓢就想離開,田裏的女人紅著眼睛走過來:“姐,謝謝你給我出頭。”
    田裏的女人想來想去,從自家地裏摘了三根黃瓜,硬塞給王翠紅。
    “我也沒別的拿得出手,姐,你就收下吧。”
    王翠紅注意到女人慘白的臉,她剛剛的遭遇,和自己多年前生下劉富後一模一樣。
    王翠紅幹脆坐在田埂上,遞了一根黃瓜給女人,一邊吃黃瓜,一邊說起子宮垂落要注意的事:
    “你剛生完孩子不久吧?多注意注意我剛說的這些,再不行的話,就去醫院找醫生給看看。
    還有,撞上剛剛那樣的事,你別忍著。你越忍讓,她們隻會更過分……”
    女人苦笑了下,臨在王翠紅離開前,說了自個兒的名字:
    “姐,你叫我七月就行,今天的事,謝謝啊。”
    王翠紅擺擺手,急匆匆去趕車了。
    穿過一棟棟土屋、泥瓦房時,王翠紅餘光注意到兩道身影,其中一個窈窕又纖細。
    仔細一看,那不就是她三女兒劉春榮?
    王翠紅下意識走過去,想問問她怎麽沒回家,也沒去學校準備高考,倒在鄉下跟個男的勾勾搭搭。
    她不是跟周知青處對象處了一年了?
    剛一湊近,就聽劉春榮挽著男人的手,笑著撒了個嬌,大聲埋怨:
    “我媽當年跟我爸是相親認識的,就湊在一起過日子而已,她哪懂什麽愛情?
    我理解我爸,因為我跟他的處境是一樣的,被逼著離開真愛,被逼著和不愛的人結婚過日子,窩囊憋屈一輩子,我才不要走我爸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