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業那日，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任珊就係上靛藍色的圍裙擦拭櫥窗。第一單生意是位老太太送來的羊毛披肩，褶皺裏藏著經年的歲月痕跡。任珊將衣物輕柔地放入洗衣機，看著泡沫翻湧間，汙漬漸漸褪去，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她也是這樣一遍遍擦拭病榻旁的白瓷碗，試圖擦去那些揮之不去的陰霾。
    深夜打烊後，任珊總愛坐在烘幹機前，聽著衣物翻滾的沙沙聲。有次暴雨突至，她望著店外積水倒映的霓虹，恍惚看見張峰撐著傘立在馬路對麵，就像多年前她加班晚歸時那樣。等她再定睛細看，唯有雨水在玻璃上勾勒出蜿蜒的水紋，如同命運寫下的密語。
    漸漸地，“滌塵”的玻璃門上貼滿了便簽：“校服加急”“羊毛衫輕柔洗滌”“領口汙漬重點處理”。任珊在熨燙西裝時，會特意多噴些水霧，讓布料恢複筆挺；清洗兒童衣物時，總忍不住在口袋裏塞塊水果糖。她知道，這些帶著溫度的衣物，不僅洗淨了表麵的塵埃，更在悄然治愈著自己千瘡百孔的心。
    玻璃櫥窗折射著建材市場的喧囂，任珊站在新落成的店鋪中央，指尖撫過樣品牆上紋理各異的大理石板材。王權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帶著熟悉的拖遝，還未開口，她已嗅到空氣中彌漫的火藥味。“非要進這批高價瓷磚？庫存都堆到天花板了！”他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金屬，任珊望著設計師電腦屏幕上旋轉的3d家裝模型，強壓下歎息：“市場在變，固守老本行遲早被淘汰。”
    這已是本月第七次爭吵。自建材店擴張，王權仿佛被抽走了婚前溫順的靈魂。曾經在洗衣店默默熨燙衣物的男人，如今常在貨架間暴跳如雷。當他舉著鐵錘要砸向設計師的電腦，任珊撲過去護住設備，後背重重撞在桌角。“那是工作！”她聲嘶力竭，而他通紅的眼眶裏翻湧著猜忌與憤怒，像極了困獸。
    深夜打烊後，任珊蜷縮在賬本堆裏。台燈昏黃的光暈中，王權卻攥著當日收款單咧嘴大笑，鈔票在他指間嘩啦作響：“賺了這麽多！明兒咱下館子！”白天的暴戾與此刻的諂媚形成荒誕對比，任珊摸著胸口隱隱作痛的位置，想起張峰總在深夜為她掖被角的溫柔，淚水突然奪眶而出。
    病痛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乳腺的硬塊與子宮的陰影，讓任珊不得不走進醫院。檢查單攥在手心發燙，王權卻在走廊裏來回踱步：“又要花錢？生意正忙！”當醫生嚴肅警告情緒波動對病情的影響，他突然撲通跪地，涕泗橫流地發誓要改過自新。然而第五個平靜日子過去，因一批美縫劑到貨延遲，他抄起椅子砸碎了樣品間的玻璃，鋒利的碎片劃傷任珊手腕，血珠滴落在新款地磚的宣傳冊上。
    “離婚吧。”任珊盯著他猙獰的麵孔，聲音輕得像片隨時會飄落的枯葉。窗外春雨淅瀝，衝刷著建材店嶄新的招牌，她想起洗衣店開業那天的陽光，想起張峰騎著自行車帶她穿越城市的風。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這一次，她決定不再困在破碎的承諾與暴戾的循環裏，哪怕前路依然布滿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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