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銀燭帳裏翻雲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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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戶部衙門的銅鎖在晨光中泛著綠鏽,蘇辰捏著女帝親賜的鎏金腰牌,望著朱漆剝落的門楣打了個哈欠。身後跟著的小斯捧著半人高的賬冊,腰彎得像隻蝦米,而他自己則趿著嵌玉拖鞋,腰間別著的酒壺隨著步伐叮當作響。
    “蘇公子,這是近三年的戶部流水賬。”戶部左侍郎王啟年垂著手站在廊下,鼠須般的眉毛擰成一團,“隻是有些舊賬年代久遠,恐有殘缺——”
    “不妨事。”蘇辰打斷他,指尖劃過賬冊封皮上的燙金字,忽然瞥見“永徽十三年”的“三”字尾筆多了個挑鉤,與父親書房裏那本《商君書》的批注筆法一模一樣。他唇角微揚,隨手翻開一本,墨跡未幹的紙頁上,“兩淮鹽引”四字被朱砂圈了又圈,旁邊注著“宇文”二字,卻被刻意塗改成“宇文”。
    “王大人,”蘇辰忽然指著賬冊上某處模糊的印記,“這鹽引數目對不上呀——三月進賬十萬張,五月出庫卻記了十二萬,難不成鹽引會自己下崽?”
    王啟年的冷汗浸透了官服內襯:“許是書吏筆誤……”
    “筆誤?”蘇辰忽然提高聲音,玉扳指敲得賬冊咚咚響,“昨夜在醉仙居,爺可是聽西城鹽商說,上個月有人拿空白鹽引換了三車遼東參。王大人說筆誤,莫不是當陛下的欽命是兒戲?”
    廊外突然傳來咳嗽聲,戶部侍郎蘇明遠扶著拐杖走來,目光在兒子腰間的鎏金腰牌上頓了頓:“承煜胡鬧慣了,王大人莫要見怪。”他轉向蘇辰,眼中閃過一絲警告,“還不快給王大人賠罪?”
    蘇辰卻忽然咧嘴一笑,湊到王啟年耳邊低聲道:“王大人腰間的和田玉佩,可是出自涼州老坑?巧了,上月爺在賭坊見過個賬房先生,輸急了眼拿的正是同款——”他忽然直起身子,拍著王啟年的肩膀哈哈大笑,“開個玩笑,走,陪爺查庫去。”
    戶部銀庫的銅門打開時,一股黴菌味撲麵而來。蘇辰捏著蠟燭繞著銀箱走了三圈,忽然蹲下身用玉扳指刮下箱底的泥土——土色泛紅,帶著細沙,分明是西域戈壁的特征。他想起祖父密信裏畫的地圖,西域商路的終點正是定北軍的糧倉。
    “蘇公子看夠了嗎?”王啟年陰陽怪氣地說,“若沒發現,就請——”
    “慢著。”蘇辰忽然指著牆角堆疊的蜀錦,“江南織造進貢的蜀錦,怎會用西域的駱駝毛捆紮?”他扯斷繩結,指尖撚著粗糙的駝毛,餘光瞥見王啟年的喉結劇烈滾動。
    更鼓響過兩聲時,蘇辰坐在自家書房裏,麵前攤著從銀庫順來的半幅蜀錦。錦緞邊緣繡著極小的忍冬紋,與醉仙居舞娘腰間玉佩的紋路一模一樣。他忽然想起那夜石舫上的鬥笠人舉杯時,袖口閃過的銀線,正是定北軍暗衛的標記。
    “公子,有人遞了帖子。”小廝捧著鎏金托盤進來,上麵擱著張素白信箋,封口處用蠟油印著朵殘缺的蓮花。
    展開信箋,隻有一行小楷:“戌初一刻,城西當鋪,第三根廊柱。”蘇辰認出是父親的字跡,卻故意大聲罵道:“哪個不長眼的送白紙?拿去墊桌腳!”
    當鋪的地窖裏彌漫著黴味,蘇明遠掀開地磚,露出下麵碼放整齊的賬冊:“這是宇文崇黨羽貪汙鹽引的證據,三年來共計一百三十七萬兩。”他的聲音裏帶著顫音,“但真正的虧空不在戶部,而在——”
    話音未落,地窖頂部突然傳來重物撞擊聲,木屑簌簌落下。蘇辰本能地推開父親,一柄彎刀擦著他發梢劈進地磚,火星四濺。黑暗中,三道黑影持著淬毒短刃撲來,袖口銀線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是太師府的死士。
    “走!”蘇明遠抽出暗藏的軟劍,卻被蘇辰拉住。少年忽然從袖中甩出三把骰子,混著朱砂粉撒向刺客眼睛。在對方慘叫時,他踢翻燭台,火舌瞬間吞沒堆在牆角的舊賬。
    “父親,留得青山在。”蘇辰拽著父親從密道逃出,當鋪已經燃起熊熊大火。望著漫天火光,他忽然想起女帝遞來的欽命黃緞,想起祖父信裏的“人心”二字——原來這戶部虧空,從來不是數字遊戲,而是盤根錯節的權謀絞殺。
    回到定北公府時,月已西斜。蘇辰剛跨進院門,就見門房捧著個檀木匣候在廊下:“太師府送來的,說給公子壓驚。”
    打開木匣,裏麵躺著枚刻著雙鶴紋的玉扳指,旁邊擱著張字條:“聽聞賢侄擅賭,明日申時三刻,聚賢閣擺局,望不吝賜教。”落款是“宇文崇”。
    蘇辰望著玉扳指上那抹刺眼的青斑——分明是用西域蛇毒浸泡過的痕跡。他忽然輕笑,將扳指套在無名指上,轉身走向後花園。睡蓮池中央的石舫上,鬥笠人正獨自對飲,腰間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定北軍的暗樁,該不會隻會喝酒吧?”蘇辰躍上石舫,鬥笠人抬頭,露出半張纏著紗布的臉,正是醉仙居的舞娘。她推過一杯酒,酒盞底刻著極小的地圖,標注著“西域商隊五日後入城”。
    “告訴祖父,”蘇辰指尖劃過地圖上的玉門關,“孫兒要借他的狼衛一用。”他忽然望向漫天繁星,想起白天在銀庫看見的駝毛,想起父親沒說完的話——真正的虧空,或許藏在西域商隊的貨物裏,藏在七國使節的禮單中,藏在女帝眼底那抹未褪的寒霜裏。
    更漏聲中,石舫輕輕搖晃。蘇辰摸著袖中被火漆灼傷的賬冊殘頁,上麵“七國合縱”四字雖已焦糊,卻像刻進了他的骨血。這場賭局,早已不是他一個人的輸贏,而是定北軍的刀能否劈開權臣的網,女帝的棋能否穩住將傾的王朝。
    “蘇公子,”舞娘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如沙,“明日聚賢閣的賭局,宇文崇設的是‘仙人指路’局,局中局,殺招藏在——”
    “不必說。”蘇辰打斷她,仰頭飲盡杯中酒,辛辣的滋味順著喉嚨燒進胃裏,“賭局嘛,最重要的就是 unpredictabiity變數)。”他望著遠處宮牆的輪廓,唇角勾起一抹狂氣的笑,“何況,我這紈絝的骰子,向來隻聽自己的。”
    夜風掀起他的衣擺,露出內襯上暗繡的狼頭紋——那是定北軍的圖騰,也是蘇家世世代代刻在骨血裏的印記。當第一聲雞鳴劃破天際時,蘇辰知道,屬於他的棋盤,已經在金鑾殿與賭坊之間,在血與火的邊緣,悄然擺開了第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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