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我們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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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沐仰頭稍顯遲鈍,一雙空洞無神的雙眼癡癡望著那抹明黃。
    見兒如此,皇帝的心像被栓了塊石頭似的,直直沉下去,也不知是哪來的慌亂,讓他匆匆移開眼,“等和你母親說完了話,就來尋朕罷。”
    話落,那抹明黃匆匆離開,再也沒來過鍾粹宮。
    暗沉失色的大門被人輕輕合上,不知什麽時候才會重刷紅漆,迎來新的主人。
    兩個時辰過去,昌慶宮主殿的房門才被人敲響。
    “皇上,三殿下在外頭候著呢。”
    筆尖在半空中懸停,皇帝輕輕抬眼,沉聲道,“讓他進來。”
    “是。”福祿公公低低應了聲,旋即出了屋子,不出片刻,便將顏沐給領了進來。
    顏沐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跨過門檻便跪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是沒了力氣,連聲父皇都喊不出口了。
    下一瞬,白紙黑字出現在他眼前。
    ——京郊桃林山,三進院。
    顏沐眸光輕輕晃了晃,仰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父親,眼尾的紅還沒來得及消散。
    不等他費力開口,皇帝身子一彎,就這麽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地磚上。
    福祿公公當即皺起眉頭,心疼開口,“皇上——”
    “莫要管。”皇帝擺擺手,一臉無所謂,“你下去吧,朕想和沐兒好好說說話。”
    “……是,奴才告退。”
    主殿的門被關上,院子裏的宮人全都被福祿趕了出去,獨留自己守在門口。
    “地上涼……”顏沐總算肯開口了,伸出手欲扶他。
    皇帝搖搖頭,握住他的手,將信鄭重其事地交到了他手上,“兒啊,你恨爹嗎?”
    像是老百姓嘮家常似的語氣。
    顏沐身子僵了一瞬,呆呆看向他,一時沒了反應。
    “爹覺得,你該是恨的,恨爹讓你生在帝王家,恨皇權逼死了你母親。”皇帝席地而坐,兩條腿盤在一起,彷佛冰涼的磚地是熱乎的炕頭,“顏辭已經求到了我跟前,將你立下的功勞都說清楚了,這處宅院,原本就是給你母親準備的。”
    顏沐長睫輕顫,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桃林山,聽這座山的名字便覺得漂亮,等到桃花開時,漫山的桃花瓣遮住了上山的石階,整座山都是粉嫩的,離城心不算近,但我沒忘記給她配輛馬車。”
    “你母親剛入宮時,年紀比別的秀女都小,性子就像隻膽子小的貓兒一般。”皇帝垂眼瞧著紙上幹透的墨,語氣出奇的平靜,“這宮裏沒完沒了的死人,無休止的爭鬥,我倦得很,可我是一國之君,身處高位動彈不得,如今給了你選擇的機會,爹希望你可以出去。”
    顏沐捏著那張紙的指尖泛白,隱隱發顫,“父皇,兒臣……”
    “不必多言,爹心中都懂。”皇帝拍了拍他的肩頭,低聲道,“忘了麽?你是最像爹的那一個呀。”
    “兒啊,請你見諒,爹沒辦法狠心將你貶出宮去,等到桃花別院收拾妥當了,爹就給你封王,封地離京城近些,也方便爹時常能去看你,解解相思。”
    顏沐垂下頭,眼含熱淚,“父皇……”
    皇帝無奈笑笑,存了些逗弄他的心思,“你都不稱林氏為母妃了,難道不肯叫我一聲爹麽?”
    “爹……”淚珠順著臉頰滾落,顏沐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泣不成聲,“兒子謝您。”
    皇帝抬手攬住他的肩膀,父子二人靠在一起,陽光靜靜灑在他們臉上,安靜美好。
    “你皇爺爺曾告訴過爹,天家沒有父子情,可我卻覺得這話不對,他這個當父親的為了自己不爭氣的兒子,直到給我鋪平了前方的路,才安心閉上眼睛,你與辭兒也孝順,暖著爹的心窩。”皇帝闔上眼,唇角含笑,“爹希望,有朝一日你們都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給你備了許多銀票和人手,還有不少別國送來的花種——”
    “兒子什麽都不需要,既然決定離開,就不能再拿家中的錢財去揮霍了。”顏沐垂下長睫,語氣裏似乎帶了些祈求,“兒子唯有一願,求爹成全。”
    皇帝愣住,有些摸不到頭腦,“什麽願?”
    慎刑司
    雲婭輕輕撚動手裏的簪子,眼神有些落寞。
    她已經將這根簪子仔仔細細擦拭了許多遍,確保索蒙的汙血沒有濺在上麵。
    身後響起腳步聲,隨即,又傳來鐵鎖鬆動的聲音。
    雲婭頭都沒回,心如死灰,“我雖是西北人,但我從來沒有對不起顏沐,你們審了也是白審,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走吧。”
    雲婭身子一震,忙不迭回頭,瞧見站在牢門下的瘦削身影,不知怎地,一陣酸澀湧上鼻尖,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兩步,喃喃道,“顏沐……”
    他的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撕心裂肺的哭過。
    顏沐垂眸,目光落在她手裏的金簪上,眸底閃過受傷,低聲道,“你走吧,回西北去。”
    “我……你去與他們說過了?他們當真願意就這麽放了我?”雲婭麵上一喜,旋即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嘴角的弧度慢慢壓平,“你們要攻打西北了,放了我,是想拿我作人質,對不對?”
    “是西北撕毀和平契約在前,若非如此,誰願意動兵打仗,勞民傷財?”顏沐側過身子,沒有否認她的話,麵上不見半分留戀,“我與你無話可說,你去吧,往後,就當從未相識過,我們兩不相欠。”
    雲婭一顆心沉入穀底,愣愣瞧著男子的側臉,忽然覺得今日像是才認識他一般,她不安的捏住手中金簪,自知理虧,垂著頭從顏沐身邊走過,身上還穿著他為自己親手挑選的衣裳。
    “顏沐。”雲婭走到拐角,忽地站住,“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從沒有過歪心思。”
    她的聲音在牢房裏回蕩,顏沐無力闔眼,可惜雲婭並未回頭,也沒發現這一滴淚是為她而流。
    雲婭抹去眼淚,提著裙擺跑了出去,候在外頭的慶嬤嬤對著她討好的笑笑,指引她走向外頭走。
    她最後看了眼慎刑司的方向,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