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畢生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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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仿佛要把在西南之地積攢的所有疲憊、驚悚、迷茫以及酒精的後遺症全都睡出去。醒來時,頭疼欲裂,口幹舌燥,窗外投進來的陽光已經帶上了明顯的暖橙色,昭示著時間已然不早。
掙紮著爬起來,灌下去一大杯涼白開,才感覺活過來半分。洗漱時看著鏡子裏那個眼袋浮腫、臉色蒼白的自己,忍不住罵了句娘。這凡人的軀體,就算有神仙境的底子,也經不起這麽糟踐。
走出臥室,小院裏靜悄悄的。客廳被打掃過了,昨晚的狼藉消失無蹤,撲克牌、啤酒罐、花生殼都不見了蹤影,隻有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煙酒混合氣,以及…齊天那家夥不知道從哪翻出來的、味道衝鼻的劣質線香的味道,估計是想“淨化”空氣,結果適得其反。
蘇雅正在廚房裏忙著什麽,鍋裏傳來咕嘟咕嘟的輕響,一股淡淡的米香飄散出來,聞著讓人胃裏稍微舒服了點。她聽到動靜,探出頭來,看到我,笑了笑“醒了?頭疼嗎?我給你熬了點粥,馬上就好。”
“嗯。”我含糊地應了一聲,揉著太陽穴走到客廳沙發癱坐下。
沒一會兒,齊天和黑疫使也各自從房間裏出來了。齊天依舊是那副精力過剩的樣子,抓耳撓腮,一屁股坐到我旁邊,使勁吸著鼻子“唔…粥香!蘇丫頭,多放點肉啊!俺老孫嘴裏能淡出個鳥來!”
黑疫使則慢悠悠地踱步出來,換了身幹淨點的僧袍——雖然在我看來都差不多——手裏盤著那串烏木念珠,瞥了我一眼,淡淡道“李施主這副尊容,倒是頗有幾分地獄餓鬼爬回陽間,亟待超度的氣象。”
我連白眼都懶得翻給他了。
蘇雅端著粥和小菜出來,沒好氣地對齊天道“大清早的吃什麽肉,喝點白粥養養胃。”她把一碗熱氣騰騰、米粒熬得開花粘稠的白粥放在我麵前,又配了一碟清爽的醬黃瓜和腐乳。
簡單的食物下肚,一股暖意從胃裏擴散開,整個人總算感覺落到了實處。
吃完飯,林風也過來了,帶來了機票和一些路上用的東西。手續暗河早就安排妥當,我們隻需要人到機場即可。
下午時分,我們一行人抵達了羚城機場。登機過程很順利,走的特殊通道,沒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關注。
透過走廊舷窗,看著被群山環抱的羚城,尤其是幾百公裏之外的那座雲霧繚繞、透著詭異壓抑氣息的神隱峰,我眯了眯眼。
“林風。”我開口。
“老板,您吩咐。”身邊的林風立刻應道。他不跟我們回江城,西南這邊還需要他坐鎮。
“這邊的事情,你多費心。尤其是…”我指了指窗外神隱峰的方向,“那座山,多盯著點。有任何異常,第一時間報給我。”
“明白!”林風重重點頭,“您放心,保證連隻奇怪的蒼蠅飛進去都給您記下來。”
飛機爬升,穿透雲層,將那片承載了太多詭異和失落記憶的土地拋在下方。舷窗外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雲海,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白光。
旅程乏善可陳。齊天對狹小的座位和各種規矩抱怨不休,試圖偷摸變個法術出來被黑疫使用眼神製止;黑疫使則一直閉目養神,手裏的念珠轉個不停,不知道是在超度誰;蘇雅靠在我身邊,看著窗外的雲海,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而我,大部分時間也在閉目假寐,腦子裏卻無法完全平靜。普化天尊的話,秦空的迷茫,趙雲的縱身一躍…像走馬燈一樣旋轉。
幾個小時後,飛機平穩降落在江城機場。
熟悉的、帶著淡淡江水腥氣和都市塵埃的空氣撲麵而來。雖然離開時間不算太長,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出口處,陳九那輛低調但內部經過徹底改裝的黑色suv已經等在那裏。他穿著一絲不苟的西裝,站在車旁,看到我們出來,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沉穩和恭敬。
“老板,蘇小姐,大聖,大師。”他依次打招呼,目光在我們幾人臉上掃過,尤其是在我和蘇雅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敏銳地察覺到了我們情緒的不對,以及…少了一個人。
但他什麽也沒問,隻是利落地接過我們手裏簡單的行李,放進後備箱。
“九哥。”蘇雅輕聲打了個招呼。
“辛苦了,九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上車,駛離機場。江城的高樓大廈、喧囂車流逐漸映入眼簾。
“直接回谘詢室?”陳九一邊平穩地開著車,一邊問道。
“嗯。”我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回去再說。”
車輛駛入熟悉的街道,最終在那棟顯得有些老舊的、掛著牌子的小樓前停下。
推開門,一股淡淡的、許久未有人氣的塵埃味道彌漫開來。客廳裏的陳設依舊,隻是落了一層薄薄的灰。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光柱中無數微塵飛舞。
我們幾個人站在門口,一時間都沒有立刻進去。
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客廳角落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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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擺著一張相對幹淨些的椅子,椅背上搭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但明顯看得出經常漿洗、領口和袖口有些微微發白的淺藍色襯衫。椅子旁邊的小幾上,放著一個磨得發亮的軍用鋁製水壺,還有一個白瓷杯子,杯壁上印著褪色的“先進工作者”字樣,裏麵放著幾支削好的hb鉛筆。
那是趙雲的東西。
他習慣坐在那個靠窗、光線好的位置,擦拭他的龍膽亮銀槍,或者安靜地看書,用那鉛筆在資料上做著細致的標注。他做事一絲不苟,連物品的擺放都透著一種軍人特有的整潔和規律。
此刻,那位置空著。
襯衫安靜地搭著,水壺和杯子沉默地放著,鉛筆整齊地排列著。
仿佛它們的主人隻是臨時出門,很快就會回來,拿起水壺喝一口溫水,繼續他未完成的分析工作。
但他不會回來了。
至少,短時間內,甚至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
一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氛瞬間攫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蘇雅的眼圈幾乎是立刻就紅了,她別過頭去,用手捂住了嘴。陳九默默地看著那角落,嘴唇抿得很緊,眼神複雜。連一向跳脫的齊天,也收斂了所有表情,毛茸茸的臉上罕見的沒有任何嬉笑,隻是盯著那件襯衫,金色的瞳孔裏仿佛有火焰在無聲地燃燒。黑疫使撚動念珠的手指停頓了一下,低垂著眼瞼,看不清神情。
壓抑。
死一般的壓抑。
這種無聲的悲傷和懷念,比嚎啕大哭更讓人難受。
終於,還是齊天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猛地啐了一口,聲音沙啞而響亮,帶著一股刻意為之的粗魯和暴躁。
“呸!晦氣!看著就他媽來氣!”他幾步走過去,不是對著趙雲的東西,而是狠狠一腳踹在旁邊無辜的沙發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你說趙雲那小白臉!平時人模狗樣,裝得跟個謙謙君子似的,屁規矩多得很!喝水非得用他那破杯子,說什麽有紀念意義,俺老孫看他就是窮酸!摳門!”
他像是打開了某個泄洪的閘門,開始喋喋不休地數落,語氣極盡挖苦之能事。
黑疫使立刻接上了話頭,他冷哼一聲,語調平板卻字字帶刺“阿彌陀佛。齊天大聖此言差矣。趙施主那豈是窮酸?分明是迂腐不堪。本座早就說過,他那般執著於舊主劉備,心魔深重,早晚誤事。果不其然,為了個虛無縹緲的氣息,便如此不管不顧,投身那等絕地,實非智舉,簡直是…愚不可及!”
他搖著頭,仿佛在評價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我也被這股情緒帶動,或者說,我們也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對抗那錐心的疼痛。
我走到茶幾旁,拿起那支“先進工作者”的杯子,用手指彈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臉上擠出嫌棄的表情“就是!媽的,這小子平時看著挺精明,關鍵時刻就犯軸!一根筋!腦子裏就認他那個劉皇叔!跟他媽中了邪一樣!你說那混沌裏頭是能隨便跳的嗎?他媽的他當那是他家後院的水池子啊?想泡澡就下去?逞英雄!純粹是給老子添亂!”
陳九站在一旁,聽著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聲討”,張了張嘴,似乎想替趙雲分辯兩句,但最終隻是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眼神裏的悲傷卻愈發濃重。他默默走過去,拿起那件疊好的襯衫,輕輕抖了抖上麵並不存在的灰塵,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什麽。
蘇雅聽著我們越說越離譜,越說越難聽,忍不住帶著哭腔反駁“你們…你們別這麽說子龍!他…他那是為了…”
“為了什麽?”齊天猛地打斷她,聲音提高,顯得有些尖銳,“為了他那不知道死沒死透的主公?為了逞能?還是為了顯得就他忠義,就他勇敢,俺們都是貪生怕死的孬種?!媽的!想起來就火大!打架的時候沒見他衝那麽快!送死他倒是衝第一個!”
“偽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趙施主倒是深得此中三昧。”黑疫使陰陽怪氣地補充道,“隻可惜,地獄未必收他這等莽撞愚忠之魂。怕是隻能在無邊混沌中永世漂泊,連個超度的機會都無了。是吧,酆都大帝?可憐,可歎,更可…蠢。”他最後那個“蠢”字,咬得格外重。
“沒錯!蠢透了!”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幾隻鉛筆跳了一下,“媽的!等哪天老子殺到西天,掀了靈山,把他那個寶貝劉皇叔揪出來,看他還有什麽臉見老子!到時候非讓他給老子洗一百年的馬!不!刷一百年的馬桶!”
我們三個大男人,就像市井潑婦一樣,圍著一個逝去(至少是暫時離開)的同伴的遺物,用最惡毒、最刻薄、最粗俗的語言不停地數落著、嘲諷著、批判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掩蓋那彌漫在胸腔裏、快要將人溺斃的巨大悲傷和失落。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證明我們並不那麽在乎,並不那麽痛苦。
我們用冷嘲熱諷作鎧甲,掩飾內心最深處的不舍與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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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說他的迂腐,是敬他的忠義。
我們說他的衝動,是敬他的勇烈。
我們說他的愚蠢,是敬他的純粹。
我們說盡他的“壞話”,隻因為,我們太想念那個沉默可靠、忠勇無雙、會在關鍵時刻細心分析敵情、會認真糾正齊天讀音、會默默幫蘇雅搬東西、會在我偶爾流露出過於冷酷算計時投來不讚同目光的…夥伴。
這場近乎病態的、宣泄式的“批判大會”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我們都有些詞窮,客廳裏再次陷入一種疲憊的寂靜。那些惡毒的話語飄散在空氣中,非但沒有驅散悲傷,反而讓那份失去顯得更加真實和沉重。
齊天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回沙發,抓了抓腦袋上的毛,不說話了。
黑疫使閉上眼睛,繼續撚他的念珠,速度比平時快了不少。
我盯著那隻白瓷杯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
最後還是齊天猛地蹦起來,打破了這沉悶“媽的!光顧著罵那小白臉了!餓死俺老孫了!不行!陳九!開車!下館子!吃大餐!必須吃頓好的去去晦氣!俺老孫要吃烤全羊!要吃紅燒肘子!要吃…”
他報出一長串菜名,試圖用食欲覆蓋一切。
陳九看向我。
我吐出一口濁氣,揮揮手“走吧。確實餓了。九哥,找家好的,熱鬧點的。”
確實需要一點人間煙火氣,來衝淡這該死的、粘稠的悲傷。
那頓飯吃得倒是熱鬧。齊天幾乎包攬了桌上所有的硬菜,吃得滿嘴流油,嗷嗷直叫。黑疫使也難得地多動了幾筷子,雖然依舊毒舌點評著廚師的手藝不如某某寺廟的齋飯。蘇雅的情緒也稍微好轉了一些,小口吃著東西。我和陳九喝了幾杯啤酒,沒再多談沉重的話題。
回到谘詢室,疲憊感再次襲來,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醒來,陽光大好。昨日的陰霾似乎被衝淡了些許。
看著在廚房準備早餐的蘇雅,陽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層溫暖的光暈。我心裏忽然一動,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我湊過去,從後麵輕輕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幹嘛?”蘇雅側過頭,笑著瞥了我一眼。
“哎,媳婦兒,”我笑嘻嘻地開口,“給你爸媽打個電話唄?問問他們老兩口最近在家沒?忙啥呢?”
蘇雅動作一頓,有些疑惑地轉頭看我“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嘖,你看你,”我故作不滿,“我這當女婿的(自封的),關心一下嶽父嶽母大人不是很正常嗎?快問問,說不定想咱們了呢?”
蘇雅被我逗笑了,嗔怪地拍了我一下“誰是你媳婦兒!還沒嫁你呢!”不過她還是擦擦手,拿出手機走到一邊打電話去了。
我豎著耳朵聽,隱約聽到她帶著笑意和父母聊家常,問身體,問近況。
過了一會兒,她掛斷電話走回來,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問了,在家呢。我爸最近迷上了釣魚,天天早出晚歸,也沒見釣幾條回來。我媽就在家念叨他,順便琢磨新菜譜。怎麽了?你想去看看他們?”
“嘿嘿,”我咧嘴一笑,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走!”
“誒?去哪?我早飯還沒做完呢!”
“不做了!出去吃!然後…買東西去!”
“買東西?買什麽?”
我拉著她風風火火地出門,正好碰上揉著眼睛從房間出來的齊天和一臉“爾等凡人擾我清修”表情的黑疫使。
“喲,這一大早的,兩口子去哪私奔啊?”齊天打著哈欠調侃。
我停下腳步,對著他倆,特別是對著聞聲從前台探出頭的陳九,大手一揮,故意拔高音量,擺出一副山大王的架勢“咳!那什麽!猴哥,大師,你倆!今天給老子好好看家!哪兒也不準去!九哥,車鑰匙給我!”
然後我一把摟過蘇雅,在她一聲驚呼中,得意洋洋地宣布“老子今兒要去提親!見老丈人和丈母娘!把這壓寨夫人正式定了名分!”
話音剛落,蘇雅的俏臉瞬間變得通紅,又羞又惱,一拳就捶在我胳膊上,力氣還不小“李安如!你要死啊!滿嘴跑火車!什麽壓寨夫人!難聽死了!整得跟土匪下山似的!”
我疼得齜牙咧嘴,卻笑得更加猖狂,躲著她的追打“哎喲!不是嗎?我看挺像!我這就是要去把你這個最大的寶貝搶回家嘛!”
“你還說!”蘇雅羞得追著我打。
齊天在一旁看得嘎嘎直樂,捶胸頓足(字麵意思)。黑疫使搖著頭,麵無表情地評價“傷風敗俗,有礙觀瞻。”陳九則是忍俊不禁,搖著頭把車鑰匙遞給我,眼神裏滿是笑意和祝福。
鬧了一陣,我總算抓住蘇雅的手,緊緊握住,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和水汪汪的眼睛,雖然依舊笑著,但語氣認真了些“好了好了,不鬧了。走,真去買東西。第一次正式上門,總不能空著手吧?得把老丈人和丈母娘哄高興了,才能順利把你娶回家啊,對不對?”
蘇雅紅著臉瞪我,眼波流轉,那裏麵除了羞澀,更多的是甜蜜和幸福。她最終拗不過我,小聲嘟囔了一句“誰要嫁給你了…”卻任由我拉著,走向停在門口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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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滿街道,晨風拂麵,帶著江城特有的潮濕和生機。暫時將神佛、陰謀、犧牲、混沌都拋在腦後,此刻,我隻是一個揣著緊張、興奮和期待,準備去見女方父母,籌劃著未來小日子的普通男人。
這種感覺,真好。
買好東西到達了老兩口的小區。停好車,我和蘇雅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微妙的緊張,更多的是期待。
我深吸一口氣,拎起後座上那幾個沉甸甸、包裝精美的禮品袋——除了煙酒茶這些常規操作,我還特意根據蘇雅透露的喜好,給她爸買了一套上好的釣具配件和一本精裝的古籍影印本,給她媽買了一條真絲圍巾和一套口碑極佳的護膚品。
“走吧,”蘇雅挽住我的胳膊,臉上帶著淺淺的紅暈,“看我爸媽怎麽‘審問’你。”
“怕什麽,”我挺直腰板,故作輕鬆,“哥們兒這形象,這口才,絕對是中老年婦女的偶像,知識分子的知音!”
蘇雅噗嗤一笑,輕輕掐了我一下“就知道貧!”
上樓,來到熟悉的防盜門前。蘇雅拿出鑰匙,剛插進鎖孔,門就從裏麵被打開了。
蘇媽媽係著圍裙,顯然是剛從廚房出來,手上還沾著點麵粉。
她看到我們,臉上立刻綻開熱情的笑容“哎呀,小雅回來啦!玉奇也來啦!快進來快進來!”
她的目光習慣性地在我們倆身上一掃,隨即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視線精準地定格在蘇雅挽著我胳膊的那隻手上——更準確地說,是定格在她無名指上那枚簡約卻閃亮的金戒指。
蘇媽媽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曖昧和欣喜,那是一種“我家的白菜終於被豬拱了而且這豬看起來還挺懂行”的複雜眼神。她臉上的笑容更深了,眼角的魚尾紋都笑成了花兒。
“哎喲,這戒指…”她拉著蘇雅的手,仔細端詳,語氣裏的喜悅藏都藏不住,“真好看!什麽時候買的呀?”她說著,眼神卻飄向我,帶著明顯的讚許和詢問。
蘇雅的臉唰一下紅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把手抽回來,卻被媽媽牢牢抓著。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才小聲說“就…就前段時間…”
我趕緊上前一步,臉上堆起自以為最憨厚可靠的笑容,把手裏的禮品袋提高“王阿姨!好久不見,您真是越來越年輕了!一點兒都沒變!我們來得匆忙,也沒準備什麽好東西,您和蘇叔叔千萬別嫌棄!”
說著,我就把那一大堆東西往門廳的桌子上放,大大小小的袋子瞬間占據了大半個桌麵,顯得格外“隆重”。
蘇媽媽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看著那堆成小山的禮物,又是高興又是埋怨,輕輕拍了我胳膊一下“哎呀!你這孩子!來就來嘛,買這麽多東西幹嘛呀!太浪費錢了!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快進來快進來,別在門口站著!”
她一邊招呼我們,一邊忍不住又瞄了一眼蘇雅手上的戒指,臉上的笑意怎麽都止不住。
我和蘇雅換了拖鞋走進客廳。客廳布置得溫馨而雅致,沙發上鋪著素雅的蓋布,牆上掛著幾幅水墨畫,書架占據了整整一麵牆,上麵塞滿了各種書籍,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書香和…嗯,好像還有一點剛烤好的餅幹香味?
“老蘇!老蘇!快出來!小雅和玉奇來了!”蘇媽媽朝著書房方向喊道。
話音剛落,書房門就打開了。蘇爸爸戴著一副老花鏡,手裏還拿著一本看到一半、夾著書簽的線裝書走了出來。他精神矍鑠,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身上帶著一股老派知識分子特有的儒雅和沉靜氣質。
“蘇叔叔!”我立刻上前,微微躬身,態度擺得那叫一個端正,“好久不見,您這氣色真是越來越好了!看著比我都精神!聽說您前段時間身體有點不適,現在都大好了吧?過年那會兒我正好在國外忙事情,也沒能跟小雅回來看看您,心裏一直惦記著,特別過意不去。”我這話半真半假,過年那會兒我確實“不在”,正他媽在倭國跟蛟魔王那狗日的扯皮呢。
蘇爸爸摘下老花鏡,笑著擺擺手,聲音溫和“小李來啦。好著呢,就一點小問題,早沒事了。你們年輕人工作忙,正事要緊,不用總惦記我們。快坐,快坐。”
他目光溫和地打量了我一下,又看了看旁邊臉上紅暈未退、明顯心情極好的女兒,眼中也掠過一絲了然和欣慰。他雖然話不多,但觀察力敏銳,顯然也從蘇雅的狀態和那枚新出現的戒指上看出了些端倪。
大家分賓主在沙發上坐下。蘇媽媽忙著去泡茶,端上來一盤剛烤好的、香噴噴的小餅幹。
“王阿姨您別忙了,快坐下歇會兒。”我趕緊起身接過茶盤。
“不忙不忙,你們喝茶,吃餅幹,我剛烤的。”蘇媽媽笑嗬嗬地坐下,眼神還是不住地在我和蘇雅之間逡巡,越看越滿意似的。
氣氛一時有點微妙的安靜,主要是蘇媽媽那“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目光實在有點灼人。
我輕咳一聲,決定主動打破沉默,目光轉向蘇爸爸“蘇叔叔,您最近還在研究那些地方民俗傳說嗎?我最近去了一趟西南,您對西南地區一些少數民族的巫儺文化感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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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專業領域,蘇爸爸果然來了興致,眼睛都亮了幾分“嘿,還真巧,最近正在整理一些關於黔東南地區‘吃鼓藏’節的一手資料,很有意思。那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祭祖儀式,十三年才舉行一次,蘊含著極其豐富的文化信息和原始宗教信仰的痕跡…”他娓娓道來,語速不快,但邏輯清晰,引經據典,顯然對此極為熱愛。
我立刻擺出虛心受教的樣子,時不時插話問一兩個顯得我確實做了點功課(其實是來之前惡補的)或者角度刁鑽的問題,比如“我聽說這種大型祭祀往往伴隨著嚴格的禁忌和占卜,這是不是反映了先民對未知力量的敬畏,以及試圖通過特定儀式與之溝通並獲取保佑的集體心理?”
蘇爸爸讚賞地點點頭“說得很好!這正是民俗學研究的關鍵之一。儀式、禁忌、符號,這些都是解讀一個族群精神世界和宇宙觀的密碼…”他談興更濃了,又從“吃鼓藏”說到了楚地的巫風,再到《山海經》裏某些異獸可能對應的現實原型或自然現象。
我全程認真聽著,適時點頭,表示讚同或提出新的思考,偶爾還能扯兩句心理學上關於集體潛意識、儀式感對心理慰藉作用的觀點,算是勉強能跟得上他的節奏。蘇爸爸顯然很享受這種有回應的交流,看我的眼神越發溫和。
蘇媽媽在一旁聽著,偶爾給我們續茶,臉上一直帶著滿足的笑容。她可能不太懂那些深奧的學術討論,但她看得出來,自己未來的女婿(她心裏大概已經這麽認定了)和她丈夫聊得來,而且態度尊重誠懇,這就足夠了。
蘇雅坐在我旁邊,安靜地聽著,偶爾抿嘴笑笑,悄悄在桌子底下捏捏我的手,眼神裏帶著鼓勵和甜蜜。
陽光透過幹淨的玻璃窗灑進來,落在鋪著格子桌布的茶幾上,茶杯裏熱氣嫋嫋,餅幹散發著甜香,空氣中彌漫著書香、茶香和溫馨的家常氣息。這一刻,沒有神佛博弈,沒有地府紛爭,沒有虛空危機,隻有最平凡也最珍貴的人間煙火,和即將成為一家人的溫暖默契。
聊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蘇媽媽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哎呀一聲“光顧著說話了,都快十一點了!家裏沒什麽菜了,我得趕緊去菜市場買點菜去。小雅,你跟媽一塊兒去,幫我拎拎東西。”
蘇雅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蘇媽媽又笑著對我說“玉奇啊,你陪你蘇叔叔再聊會兒天,中午就在家吃飯,阿姨給你做拿手的紅燒魚和糖醋排骨!”
“哎!謝謝王阿姨!那我今天可有口福了!”我笑著應道。
蘇媽媽和蘇雅穿上外套,拿了購物袋,說說笑笑地出門了。
房門關上,家裏頓時安靜下來。
我和蘇爸爸相視一笑。他重新戴上老花鏡,指了指書架“上次你好像對那本《江陵府誌》的影印本挺感興趣?我最近剛好又找到一些關於明代荊州地區水神崇拜的補充材料,要不要看看?”
“求之不得!”我立刻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雖然我他媽現在能直接號令三界萬水,跟共工的主意識都嘮過嗑,但對凡人學者通過故紙堆挖掘出的、關於他們對“水”的敬畏與想象的曆史碎片,我依然抱有尊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懷念我也曾隻是一個會對這些神秘傳說感興趣的普通人。
我們移步到書房。書房很大,四麵牆除了窗戶全是頂天立地的書架,書桌上、地上也堆滿了各種書籍、資料和複印件,顯得有些淩亂,卻充滿了令人心安的知識沉澱感。
蘇爸爸熟練地從一堆資料裏抽出幾頁泛黃的複印件和一本筆記,開始給我講解。我認真聽著,偶爾提問。陽光透過書房的窗戶,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也照亮了蘇爸爸專注而充滿熱情的側臉。
這一刻,他不是我知道的那個可能知曉某些隱秘民俗卻選擇沉默的學者,隻是一個樂於向晚輩分享畢生所愛的老人。而我,也不是那個酆都大帝、弑神者,隻是一個努力在未來嶽父麵前表現得好學一點的普通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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