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的左臂垂在身側，骨頭斷了，動一下都像有鐵片在肉裏刮。她靠著指揮台的殘架，用肩膀頂住身體，一點一點往上蹭。台麵裂了一半，屏幕黑著，隻剩底部一條紅燈還在閃，那是備用電源最後的電量。她把右手伸進斷裂的線路裏，指尖碰到一根裸露的銅絲，猛地一擰。
    電流竄上來，她咬住袖子，沒出聲。屏幕閃了一下，接著跳出一個灰白界麵，幾行字跳出來，又消失。她知道這撐不了多久，但夠了。
    她按下通訊鍵，聲音沙得不像話：“所有人，向主陣地靠攏。重複，向主陣地靠攏。這不是撤退，是集結。”
    信號斷了三次，第四次才傳出去。她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聽見，但她必須說。她說完，把通訊器夾在頸側，用下巴壓住，騰出右手去摸腰間的藥包。繃帶隻剩一小卷，她撕開，纏在左臂上，打了個死結。
    遠處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金屬被壓垮。接著是腳步，很輕，但連著好幾陣，從不同方向逼近。敵人在收網。
    她抬頭，看見老陳從廢墟缺口爬出來，背上拖著一根斷裂的炮管。他臉上全是灰，右眼腫著，走路一瘸一拐。到了近前，他把炮管放下，喘了幾口氣，說：“三台廢炮，拆了，拚出一台。充能要八分鍾，隻能打一次。”
    “夠了。”蘇悅說。
    “打哪兒？”
    “主通道拐角。他們一定會走那裏。”
    老陳點點頭，開始拆卸零件。他的手指抖得厲害，但動作沒停。一塊金屬片劃過手心，血順著指縫流到地上，他像是沒感覺。
    蘇悅看著他忙，忽然問：“李峰呢？”
    “在上麵。”老陳頭也不抬，“他說，他還能盯住。”
    她仰頭看向那棟半塌的觀測塔。塔頂斜著一根天線，掛著半片破布，在風裏晃。她不知道李峰是不是還活著，但她相信他會守在那裏。
    她挪到一處掩體後，從懷裏掏出一個老舊的錄音筆。這是林晚走前塞給她的，說萬一聯係不上，就放這個。她一直沒敢聽，怕聽到什麽不該聽的。現在，她按下了播放鍵。
    林晚的聲音出來了，很輕，但清楚：“隻要你們還在戰鬥，我就一定會回來。”
    沒有多餘的話，就這一句。
    蘇悅把錄音筆遞給旁邊一個蜷縮著的醫護兵。那人臉上有血，眼神發空。他接過筆，聽了一遍，又按了重放。接著，他又傳給下一個。一個接一個，錄音在殘存的隊員間傳開。
    沒人說話。
    直到最後一個人聽完，抬起頭。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很小：“等她回來。”
    旁邊的人接了句：“等她回來。”
    聲音一個接一個響起，起初雜亂，後來慢慢齊了。到最後，所有人都低吼出來：“等她回來！”
    蘇悅靠在掩體上，閉了閉眼。她感覺左臂的痛突然清晰起來，像是剛被砍了一刀。但她笑了。
    她抓起通訊器，重新接通頻道：“老陳，爆能裝置裝好了嗎？”
    “最後一根導線在接。”
    “李峰，你在嗎？”
    塔頂傳來回應，斷斷續續：“在……視野清……發現敵影，三組，距主通道三百米。”
    “收到。所有人，進入位置。反擊準備。”
    她爬起來，拖著左臂，走到主掩體前。地上畫著一條歪斜的線，是他們臨時標出的火力分界。她撿起一支步槍，檢查彈匣。隻剩半匣，她省著用。
    老陳的裝置擺在通道拐角，用碎石堆成三角掩體，隻露出炮口。他趴在一旁，手裏握著引爆器，手指搭在按鈕上。
    蘇悅掃視四周。還能動的，一共七個人。三個輕傷，兩個醫護，一個通訊兵，加上老陳和李峰。他們分散在掩體後，槍口對準通道入口。
    她低聲說：“我們沒退路了。但他們也不知道，我們還能打。”
    老陳抬頭：“充能完成。”
    “等李峰信號。”
    塔頂傳來一聲輕響，像是金屬碰撞。接著，李峰的聲音壓得很低：“敵前鋒進入視野，速度慢，試探推進。指揮單位在後，距三百米。”
    “盯住他們。”蘇悅說。
    “明白。我有兩發穿甲彈。一發打指揮車，一發……留給衝得最近的。”
    “別急著開槍。”
    “我知道。”
    風從廢墟縫隙裏穿過來，帶著焦味和鐵鏽。蘇悅盯著通道口，手指扣在扳機上。她想起林晚臨走前看她的眼神，不是告別，是托付。
    她不能讓這托付斷在這裏。
    遠處，地麵微微震動。敵人開始推進了。
    李峰的聲音再次響起：“第一組進入射程，保持距離。第二組掩護側翼。指揮車……停了。”
    “他們在等。”蘇悅說。
    “對。可能察覺有埋伏。”
    “那就讓他們再等一會兒。”
    她低頭看了眼手表。時間在走，但每一秒都像被拉長。她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能聽見老陳在調整引爆器的頻率，能聽見身後醫護兵在給傷員換藥時壓低的安慰聲。
    突然，李峰的聲音變了：“指揮車動了！往前移了十米！”
    “你能打嗎？”
    “能。但隻有一秒窗口。”
    “等我命令。”
    通道口，敵人的前鋒開始加快腳步。三組人，每組六人，呈三角陣型推進。他們的裝備厚重，行動卻很穩，顯然是在確認防線是否真的崩潰。
    蘇悅盯著他們，手指微微收緊。
    “他們過線了。”老陳低聲說。
    那條線，是他們標出的最後火力界。
    “李峰，打指揮單位。”
    “明白。”
    塔頂傳來一聲極輕的機械聲，像是彈簧被釋放。
    下一秒，遠處一聲爆炸，火光衝起。指揮車被掀翻，碎片四濺。敵陣瞬間混亂，前鋒停下，開始尋找掩體。
    “老陳，現在！”
    老陳按下引爆器。
    爆能裝置轟然炸開，定向衝擊波沿著通道拐角橫掃而出。前排三人被掀飛，剩下的人被氣浪掀倒，裝備散落一地。
    “打！”蘇悅喊。
    掩體後的槍聲同時響起。子彈穿過煙塵，擊中敵人。一個、兩個、三個倒下。但他們很快反應過來，開始還擊。
    子彈打在掩體上，碎石飛濺。蘇悅縮了縮身子，聽見頭頂“叮”一聲，彈殼落地。
    “李峰！還有嗎？”
    “第二發，等最佳時機。”
    “盯住他們的指揮者。”
    “發現目標，換防裝，往右後撤。”
    “別讓他走。”
    “我準備好了。”
    蘇悅盯著敵陣。他們的新指揮者正在後退，動作謹慎，身邊有兩人護衛。這是個機會。
    “李峰，打他。”
    “距離遠，風向偏左。我得等他再動一步。”
    敵人開始重新組織，火力壓了過來。掩體被擊中，一塊混凝土崩裂，砸在蘇悅腳邊。她沒動，眼睛死死盯著通道。
    “他動了！”李峰突然說，“往左斜三步——就是現在！”
    槍聲響起。
    遠處，那名指揮者猛地一震，胸口炸開一團血霧，倒了下去。
    敵陣再次混亂。
    “打中了！”老陳喊。
    蘇悅剛要開口，李峰的聲音卻突然斷了。
    “李峰？”
    沒回應。
    她抬頭看向塔頂。那根天線還在晃，但塔頂沒人影。
    她喉嚨一緊，但沒時間多想。
    “所有人，換彈匣！準備第二波！”
    敵人開始後撤，但沒走遠。他們在百米外重新集結，火力網重新鋪開。顯然，他們不會輕易放棄。
    蘇悅靠在掩體後，喘了口氣。她知道，這隻是開始。
    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槍。彈匣還剩三分之一。
    遠處，敵人的腳步再次響起，比剛才更穩，更近。
    她抬起槍，對準通道口。
    槍管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