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李向東就出了門，先去了鎮上供銷社。他推著車，隻在大堂裏轉了幾圈，就在貨架上拿了一隻結實的帆布包，順帶買了牙刷、牙膏，還有兩塊香皂。
    他付完錢，隻是腳步才走出沒多遠，他忽然拐了個彎，往鎮上那條通往學校的路走去，他想去見見她。
    早晨的鎮子還帶著點涼意，學校外不算熱鬧，偶爾能聽到教室裏傳來的朗讀聲。李向東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
    不久便在港口看見林青青正從校門口走出來，肩上斜背著一個書包，頭發在早晨的陽光裏泛著微亮。她似乎在想著什麽，直到他走近才抬頭。
    “林青青。”他輕輕喊道。
    她聞聲停下腳步，看見是他，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你怎麽在這兒？”
    李向東調整了一下呼吸，說：“我明天要出遠門，去深圳找機會，想在走前見你一麵。”
    聽到這話，林青青神色微頓：“真要去深圳？”
    他點了點頭：“想出去闖闖，也許外麵的機會更多。”
    林青青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裏不像前麵那麽淡了，反而多了一點複雜，說不清是擔心還是不舍。
    “那你就好好混，”她頓了頓，“回來別讓我笑話你就行。”
    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可李向東心裏像是被人輕輕戳了一下。他張了張嘴，最後隻憋出一句：“我會的。”
    林青青點點頭，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從書包裏摸出一顆糖，遞過去，“這個給你就當早點送你一程吧。”
    李向東愣了一下，接過糖，笑了笑：“行，那我就不客氣了。”
    “走吧。”林青青收回手，語氣輕快了一點，“天快熱了，你別曬著。”
    李向東沒走太快，但她先轉身走了。腳步並不急，肩膀也沒再晃動書包，就那樣直直地走向校門，沒回頭。
    可在轉角拐進去前，她還是停了一下，像是在聽他有沒有喊她。
    李向東沒出聲，隻看著她的背影，然後低頭看了看那顆糖，把它小心揣進上衣兜。
    他心裏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像是情緒，又像是動力。他知道，他們現在各走各的，但他不會就此算了。
    “我一定要混出點樣子來，再回來找她。”他心裏默念。
    李向東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在校園門口，心裏一陣空落。
    回到家，母親正忙著在灶台邊燒水，神情有點恍惚。妹妹李雪坐在炕上，麵前擺著一堆淩亂的衣物：幾件父親的舊襯衫、兩條夠不著時令的褲子、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小布頭。她抬頭看李向東一眼，又低頭繼續翻著什麽。
    “洗漱用品買了嗎？”母親用勺子攪著鍋，一邊問。
    李向東點頭，把帆布包放在炕沿：“都買了。”
    妹妹默默地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衣物挑了幾件出來，語氣裝作隨意地說：“哥，你還要帶哪幾件？春天南方是不是還挺熱？”
    李向東怔了下，看著她瘦小的背影，心裏一股暖意。他蹲下，把一件不太破的長袖襯衫塞進包裏，又放了一條早先留著當家居褲的衣服。妹妹手腳不停，也跟著幫他疊好，但他能感覺到她手指有點抖，卻一句多餘話也沒說。
    等他轉過身時，她把一小包東西悄悄塞進包裏，故作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李向東沒有拆穿，隻輕輕合上拉鏈。他知道，那裏麵大概是妹妹私下裏給他準備的幹糧或別的心意。
    父親這一天幾乎都沒露麵，隻偶爾在屋外走過，看一眼，就沉默走開。直到臨近中午，李向東把包快收好時，父親才進屋，抽著煙，像是故意放慢腳步走到他麵前。
    “你真要走？”父親聲音不大，卻很沉。
    李向東抿抿嘴：“嗯，我想去闖闖，我已經把欠的錢還清了，也處理清楚了。”
    父親沒再說什麽，從上衣口袋裏摸出兩張有些泛黃的票子，遞了過去：“不多……你拿著。別在混了。”
    李向東怔了下，那兩張票子都是舊版大額紙幣，已經被汗漬磨得發亮。父親話說得冷淡，卻帶著一點別扭的關心。李向東雙手接過，嗓子有點幹：“謝謝。”
    父親哼了一聲，扭頭就出了門，一如以往的冷硬作風。可李向東能感到他那背影裏的說不清情緒，仿佛藏著很多說不出口的話。
    妹妹把包最後拉好，把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外套遞給他：“哥，這是以前你愛穿的，我給你縫好了破口。別嫌它舊。”
    李向東輕輕接過：“謝謝。”
    她抿著唇笑笑，卻立刻移開目光，像是怕自己眼淚掉下來。
    中午時分，母親從外頭趕回，手裏拎著一個舊布包，一進屋就遞給他：“裏麵我放了寫幹糧，路上隨便夠你頂兩天。”
    李向東點點頭，心中百感交集，卻盡量把神情放平靜。
    一切收拾好後，他背起帆布包，裏麵塞著母親給的布包和父親遞的舊票子，還裝著妹妹偷偷塞進去的兩包幹糧。
    他輕輕推開院門，想說兩句，卻見父親站在院子角落上，假裝在翻土。母親看了他一眼，別過臉。妹妹怔在門邊，眼裏含淚，卻強擠出笑：“哥，好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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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向東鼻尖發酸，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我會的。”
    他說完，轉身跨出門檻，踏上那條通往鎮上小站的土路。
    灰蒙蒙的天，帶著淡淡的霧氣，陽光還沒完全露出來。他快步走到鎮小站，買了一張開往縣城的長途車票，再從縣裏轉乘火車南下。這一路，座位不寬，空氣裏混著煙草味和汗味。可他沒覺得辛苦，隻盯著窗外飛速後退的田野和破舊站牌，腦海裏不自覺浮現“深圳”二字。
    到了火車站，綠皮車還沒進站，站台上已經聚著三三兩兩的人。有人背著包卷，像他一樣神色緊張；也有幾個學生，帶著課本，對著遠方指指點點；還有幾個打工妹蹲在角落吃饅頭，細聲嘮嗑著“到那邊估計能掙多少”。
    李向東走到月台盡頭，帆布包拎在手裏，心裏忽然開始慌：我這就要走了？家裏……媽和妹妹能行嗎？
    可他深吸口氣，把雜念壓下——正因為家裏需要翻身，他才更得出去走。
    一聲刺耳的長笛，遠處傳來綠皮車的鳴響。站台上的人紛紛開始往前挪。李向東跟著人流走，腳下略沉，卻透著一股堅定。
    他上了車，在硬座角落坐下，身邊是一對老夫妻帶著大包幹糧，另一邊是帶孩子的婦女。車廂裏無聊的吵雜聲叫他心裏微亂，可外頭那扇窗一關，他就隻看見破舊站牌和灰土牆一閃而過。
    開車前一瞬，他忽然想起母親那神色，想起父親的那一句“別回來混出醜”，想起妹妹往他包裏塞的壓縮餅幹……一股酸澀又溫暖的感覺在胸口裏湧動。
    火車開動。夜色或晨色的霧氣吞沒了外頭的視線，車輪哐當聲帶來一種莫名的鼓噪，也像敲打著李向東的心弦。
    他抱緊懷裏那隻小布包，輕輕閉上眼：
    “深圳……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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