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十萬元的賭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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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奪標後,靠倉庫庫存和外協代工拚出的第一批貨,七天七夜連軸轉,總算如期送出。
那天夜裏,李向東站在華強北倉庫樓頂抽煙,手裏還攥著剛打印出來的資金日報。
羅燕說,賬戶裏到賬十二萬元。
十二萬——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種數字躺在自己名下。
她以為他是滿意這次利潤,但他隻是望著窗外的霓虹發了會兒呆:“上家那邊,最近是不是又拖了交期?”
“嗯,小張昨天還在催,說這批彩殼晚了三天。”
“啟德行那邊呢?”
“他們直接找代工廠談,價格壓得比咱低一成,還不挑色號。廠子沒法不偏他們。”
李向東沒說話。
客戶還在,訂單還在,可他心裏知道:利潤在縮,話語權在丟。
他知道,這不是終點,甚至還算不上“起點”。
他知道這筆錢意味著什麽。再倒幾個月貨,賬上就能滾出二十萬。
可那又怎樣?
代工廠經常會延遲交貨,上次還是靠王哥托人走了後門,才臨時插單出來一批。貨源那頭也不穩——啟德行盯上他,前天才把他熟的那家小廠一口價包了貨,他被迫加價三分,客戶都開始皺眉了。
“再賣貨,我還是個倒爺。”他喃喃。
他見過不少人,今天貨還在車上,明天倉庫就給人斷了。活路變死路,隻在一念之間。
“得有自己的廠。”他低聲說,“隻有機器在自己手裏,才有明天。”
“再賣貨,我還是二道販子。”李向東喃喃。
他有今天,是靠搬貨、賒賬、快腿、厚臉皮換來的。但再這麽幹下去,春雷就永遠是個“二道販子”的名字。
做品牌,遲早得掌控源頭。
可源頭在哪?靠人談,靠廠養,靠錢撐。
啟德行能壓價,是因為他們後麵站著幾個工廠。他沒工廠,隻能靠人情與代工周旋——這種打法,熬得起一年、熬不起五年。
他不是不知道危險,也不是不怕輸。
可他更怕,一覺醒來,又回到攤原地了。
第二天一早,李向東召集團隊。
“我們要做的,不再是倒貨,而是做自己的貨。”
他把圖紙攤在桌上,羅燕看了眼臉色就變了:“你真要投十萬買廠?做製造?”
李向東點頭。
“我們連工程師都沒有,模具也不懂……”
“所以我們得找。”李向東看向王哥,“你不是說你堂哥廠裏下崗了?讓他來,看看機器能不能修。還有那個年輕實習生小許,也帶上。”
“真幹?”王哥喃了一句。
“真幹。”李向東把一張紙貼牆上——
【三個月作戰時間表】
第1周:設備盤點+模具重繪
第23周:調試試模
第46周:試產+打樣
第712周:批量產出,交市場測試
老杜和小許看著紙板愣住了,羅燕眉頭皺得死緊。
“你們隻管一個事——手藝過關,貨做出來。剩下的,我扛。”
“真砸了十二萬。”羅燕聲音低得像怕嚇走好運,“李老板,要不緩口氣?其他地方的貨也要排,咱是不是……”
“不能緩。”李向東打斷她,看了眼桌上那台泛黃的電話。
“錢必須利用起來,不然永遠是死的。”
門“咣當”一聲被推開,王哥穿著洗得發白的球鞋,一邊拍著褲腿上的塵土,一邊大步走進來。
“向東!剛剛表哥來電話,說佛山那邊的遠光五金出事了。蔡叔要甩廠,機器設備全出,隻要現金夠就給!”
“機器什麽狀況?”李向東沒抬頭,隻翻了翻文件。
“老化嚴重,但模胚模具還在。工人跑了一半,聽說欠薪兩個月。房東也來催了,蔡叔頂不住。”
“人還在?”
“人在,脾氣臭,說誰先出十萬現金就給誰。”
李向東合上日報,塞進帆布包裏:“票呢?”
“2044次普快,硬座,六點二十,今晚發。”王哥說完,盯著他看,“你真打算拿這筆錢去賭?”
李向東隻是笑,點上一支“牡丹”香煙,煙霧嫋嫋升起,模糊了他眼裏的一點野火。
“再不上桌,就永遠是看人家賭的。”
他仰頭噴出一口煙霧,伸手指了指網兜裏的銀行承兌單,“這不就是籌碼?”
——
晚上六點,深圳西站。
硬座車廂裏彌漫著泡麵和臭腳丫子的味道,窗外是灰沉的天色,耳邊是喇叭裏飄出的翻錄磁帶——《千千闕歌》,音質失真,卻意外合拍。
王哥抱著茶缸,臉色不安:“我們手頭隻剩兩萬流動資金了,全押?你瘋了?”
李向東靠著座位,眼睛望著窗外:“瘋子才能殺出血路。那廠子不能再爛了,我們接手就是救命繩。”
“你怎麽這麽肯定?”
“因為沒人比我更清楚,什麽叫斷了後路。”他說完,將報紙一疊,按進胸前口袋。
——
佛山東平河邊。
空氣中混著水汽和鐵鏽味,遠光五金的廠區像一頭鏽跡斑斑的老象,靜默地臥在夜色中。大門口,一個人影坐在小板凳上,披著軍綠色大衣,嘴裏叼著一根“恒大”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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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李向東?”
“深圳春雷通訊,臨時法人。”李向東遞上身份證、銀行承兌單和泰達訂單影印件。
蔡叔眼睛盯著那一排排數字,手指卻在發抖。良久,他才開口:“十萬現金,加訂單違約金作擔保……你要六成股份?”
“對賭三個月,做出合格電話機塑料殼。做不到,股份歸零,你機器全收回。”
“你覺得值?”
“總是要試一試的,不試一試誰知道呢。”
“年輕就是好啊。”蔡叔嘴裏說道,手卻已經在合同尾頁摁下紅手印。
簽字落印的那一刻,李向東將合同收進帆布包,轉身出了門。
雨聲密集,屋頂鐵皮“劈啪”作響,像催命鼓敲在他耳邊。他回頭望著那棟漏雨的老廠,低聲道:“三個月,爛鐵變錢樹。”
——
廠房內昏黃燈光照亮前路。
李向東戴著廉價的手電,站在一堆模具之間,鞋踩在積水油漬中“哧哧”響。牆上斑駁,注塑機滴著黑油,電閘盒上陶瓷蓋已碎成三瓣。
他摸了摸工具架上堆積的油汙,又順手翻開幾塊模胚,指節上劃出一道血口。
“得先修。”他說。
王哥點頭,“先找蔡叔的老班長回來,人雖然強,但熟機器。”
正說著,門衛跑進來,遞過一封牛皮信封。
“李老板,昨晚有封掛號信,我在門口櫃台領的。”
信封發黃,字跡歪歪扭扭,用紅藍格子包邊:遼河鎮團結村 李向東收
他站在燈下拆開信紙,一股熟悉的香皂味撲麵而來。信箋上,熟悉的筆跡勾勒著每一筆、每一畫。
“東子:雪兒說想你了,娘身體好很多,藥也在吃。你別太累。布手帕是舊衣服改的,擦汗別嫌糙。你要想吃幹淨飯菜,自己多省點,還有你爸也很好,你不要看他那樣,他還是很關心你的。——娘 。”
信紙有些潮,夾著一塊洗到發白的棉布手帕,邊角還繡著小字:“向東”。
李向東愣了一會,默默將信紙疊好,手帕貼身收進內衣。他抬頭看著屋頂的破洞,雨水正從某個孔洞一滴滴落下,砸在模胚鋼麵上,像催命時鍾。
“我不會再讓你們重蹈覆轍了。三個月,把這廠子撐起來。”
他扯過背包,“王哥,咱們先去休息。”
“十二萬,十萬買廠,剩兩萬……”他喃喃,“機器檢修要錢,工人工資要錢,模具重做也要錢……””
三個月——
要麽翻身,要麽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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