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頂著連夜奔波後的困意，剛把最後一桶abs粒料卸下，就看到老秦已經穿著工服站在車間門口，雙眼布滿血絲，卻精神抖擻。
    “料到了？”老秦一把接過桶，低頭看了一眼，“色澤不錯，幹燥度也行。可以試。”
    “你昨晚沒歇？”李向東問。
    “你都能夜裏搬貨，我還能比你差？”老秦冷哼一聲，拎著料桶轉身走進注塑區，“你要是真扛回來了這批abs，今天不出殼，我自己把模具拆了喂狗！”
    機台啟動聲劃破黎明，幾名老工聽說來料了，紛紛自發進了車間，連夜清洗模具、更換噴嘴，加上昨日排班的人還未下崗，車間在拂曉時分就已滿負荷運轉。
    “這殼是廠子的命。”有人一邊穿工裝一邊說，“咱吃虧可以，料不能斷。”
    但第一模下殼時，空氣凝固了幾秒。
    殼體邊緣不均，扣位略鼓，模線出現輕微溢料現象。
    老秦眉頭緊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溫度太高，流動性過了。abs和pc粘度不同，原來的噴嘴設置得調。”
    “料是好料，但我們模溫和噴嘴壓根兒就不是給它設的。”老秦咬牙，“要全調。”
    小許一邊記錄一邊問：“時間夠嗎？”
    李向東沒急，隻點頭道：“調，時間夠。”
    第二模出爐，情況有所好轉，但仍有一角收縮不勻。
    “溫差大，冷卻段得延後兩秒。”老秦擦了把汗，又轉身對小許說：“把模具內壁噴油參數調成ab段過渡。”
    “明白！”小許飛快操作。
    第三模終於下殼。
    老秦蹲地上一看，殼邊整潔，扣位順滑，模線雖略粗但均勻，頓時眼睛一亮：“行了，調點溫，再試兩模，這料能打。”
    “真的？”王哥湊上來看。
    “你自己摸。”老秦把殼塞給他，“韌性、光潔度、扣位……都在線。”
    幾名車間骨幹立刻圍上來，連小許都一邊跑一邊喊：“快叫羅燕來驗貨！”
    李向東在一邊沒說話，隻靜靜看著大家臉上的神色，那是從絕望裏咬牙爬出來的人，看到希望時才有的光。
    “今天全開。”他沉聲道，“白夜兩班，三色打樣，上午壓藍、下午灰、晚上紅——我們要在兩天內趕出展會樣殼。”
    就這樣，春雷試料成功，當天就拉響了第一輪“搶時間”的攻堅。
    ……
    傍晚六點半，李向東剛在辦公室合上貨單，王哥推門進來，神色有點古怪。
    之前從注塑車間經過，隱約聽見背後幾個人小聲說著：“白天有菜晚上沒湯，這哪是一個廠子的人？”
    “廠長現在隻顧展會和港商訂單，哪顧得上我們夜裏蹲機台的？”
    雖然聲音壓得低，但王哥全聽見了。他當晚就跑去了辦公室，把那盒冷飯一抖，端給了李向東。
    “你是不是不知道，夜班這幾天都在吃啥。”他抖了抖手裏的飯盒，打開蓋子，裏麵隻有白米飯和幾條醃鹹菜，湯水已經浸濕一半米粒。
    “食堂沒菜了？”李向東一愣。
    “不是沒，是夜班沒人管。”王哥歎氣，“白班人多，有大鍋飯；夜班人少，夥食就被廚房撂邊了。”
    他放下飯盒，低聲說了句：“你開口我來出錢，今晚整點熱的。”
    李向東沒出聲，隻點了點頭。
    十分鍾後，廠門口的小三輪滿載十幾份大鍋燉雞、豆腐白菜和白粥，連送菜的人都驚了：“這廠怎麽晚上加班還這麽排場？”
    等飯一端進車間，老工杜叔正蹲在機器旁修螺絲，一邊吃著冷米飯，一邊咬著牙，看到一鍋熱湯端到眼前，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這啥意思？”他問王哥。
    “李廠長說了，今天起夜班也有菜。”王哥拍了拍他，“幹得苦，也得吃得暖。”
    杜叔眼眶紅了半天，隻悶悶一句：“咱這廠……仗義。”
    李向東笑了笑，又補了一句：“今晚加班的每人補五塊，加在工資裏。”
    晚飯後，李向東沒回辦公室，而是叫來了羅燕、王哥和幾位代表，在車間牆上貼出一張新表格——“夥食意見收集欄”，旁邊掛著筆和紙。
    “以後一周統計一次，合理的改。再設個‘夥委會’，食堂歸你們盯，別讓兄弟們寒心。”
    “行。”王哥一拍桌，“我先報名。”
    王哥把紙掛上牆，眨眼間就有四五個年輕人圍過來看。“這是真讓咱說話？”
    杜叔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囔：“要真能吃上頓熱的，幹夜班我也願意。”
    第二天中午，夥食欄上就寫滿了字：
    “建議晚上多加點湯菜。”
    “哪怕鹹菜多點蘿卜也成。”
    “雞蛋不要老是炒番茄，試試冬瓜？”
    李向東看到這些，嘴角終於揚了一點點，“這是廠的命，也該是家的樣。”
    ……
    這一晚，春雷沒有歇班。
    晚上十點，車間臨時會議桌前，小許抱著配色表說：“老秦，我想試個大膽的。”
    “說。”
    “梁氏那邊不是說要主推零售市場嘛？要不咱們打全色係小樣，先測個24色版本出來，哪幾色熱、哪幾色冷，展會也好選。”
    老秦一口答應：“行。你把調色單列好，我來配料表。”
    老秦調出了新配比，把磨砂紅換成橙粉、果綠、海藍三色。
    小許一邊看樣殼一邊感歎：“老秦，這abs料是真的穩，顏色壓出來比pc還勻。”
    “早看出來了。”老秦點煙，“咱就缺個火拚一場的機會。”
    淩晨時分，模具區還亮著燈。
    小杜和幾個年輕工人沒下班，而是在用自製模胚測試24色小樣。每壓出一模就貼個編號，裝進保鮮盒，準備送進會議室展示台。
    沒人喊停，也沒人催促。
    他們隻是覺得——
    能吃上熱飯、打出好殼、老板願陪著熬夜的廠，值得他們多幹一會。
    就在李向東辦公室的白板上，一行字被悄悄改了：
    “參展樣殼：原設6色 → 更新為24色配比測試。”
    ……
    第二天中午，羅燕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封來自香港的掛號信，拆開後對李向東道：“梁氏那邊定了，看了你們壓的橙灰雙色殼，說……很好看。要加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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