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舊廠鐵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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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沒亮透,李向東就出門了。
    舊夾克拉鏈拉到最頂,領口裹得緊,褲腿卷了一截,腳下那輛“飛鴿”單車吱呀作響。風從橋洞下穿來,吹得他眼角生涼。他一路蹬著車,路過工業區時,街邊的早餐攤才剛點起爐火,白汽騰起,和天色一起發灰。
    快到六點,他停在了一處鐵門前。
    這裏,正是省電子八廠。
    廠門前的一灘積水映著灰白天空,也映出那扇鏽跡斑斑的門匾。原本“省電子八廠”六個紅漆大字,如今隻剩五個完整的。中間那個“電”字被雨水剝蝕得隻剩個“日”形痕跡,像被抹掉了一筆命。
    他下車,將腳撐在泥邊,眼神緩緩掃過這座大門。鐵門斜著合攏,門縫裏露出裏頭空空的廠區路麵,幾叢荒草沿著縫隙長了出來。門框上掛著一塊陶瓷“已封停”小牌,邊角殘破,一動不動地掛著。
    門檻下,一隻土黃色的狗臥著。
    毛發打結,眼神倦懶,卻沒有怕生,也沒有警惕。它就這麽睜著眼,直勾勾地看著李向東,好像習慣了站在這門外的人,要麽來了又走,要麽想進卻不敢。
    他沒吭聲,摘下脖子上的速寫本,翻到空白頁,輕輕寫下一行字:
    “鏽門斑駁,朝陽未起。沉睡的,終會醒。”
    李向東推著車繞著廠區外圍慢慢走了一圈。圍牆不高,多數是紅磚砌成的矮牆,上頭糊著水泥,一些地方早就裂開,露出磚縫,像年久未補的傷口。
    隔著圍牆望進去,能看見四棟老職工宿舍,呈“工”字排列,牆皮脫落,窗框斑駁。有幾扇窗戶被木板釘死,陽台上掛著的晾衣繩隨風飄動,但繩子上空蕩蕩的,像是某種生活的殘影還未撤離,卻也不再更新。
    李停下腳步,蹲在牆角一處垃圾堆前,那是一小片隨風堆起的廢紙與破木板。他撥了撥其中一塊掉漆的鋁合板,反麵赫然印著紅字:“1993 年度先進班組評比通報——注塑三車間”。旁邊還有半塊廠內標語牌,上頭寫著:“穩定壓倒一切”。
    這些東西本不該被扔在這裏,但現在卻靜靜躺著,像被時間遺棄的口號。
    他從夾克內袋裏抽出筆記本,寫下一行:
    “宿舍共 4 棟,使用率估 40。結構仍穩,具住宿改造價值。原物業或難接洽。”
    正記著,背後忽然傳來拖拉的腳步聲,鞋底和水泥地磨出的節奏緩慢又帶點沙啞。他下意識轉頭,看到廠門內慢慢走出一個灰衣老人,頭發花白,嘴角叼著一根皺皺巴巴的香煙。
    那人站在門檻邊,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晃了晃,意思很明顯:借個火。
    “小夥子,有火沒?”
    李向東看了他一眼,從兜裏摸出打火機遞過去。
    老人接過火,嘴角夾著煙,手指點得嫻熟,火苗一閃,那口煙便點著了。他深吸了一口,眼角的皺紋隨之一動,吐出第一口煙時笑了笑,語氣半試探半隨意:
    “不是來看廠的吧?”
    李也笑了笑,語調平靜:“路過,聽說這廠以前做注塑的?”
    “那是八幾年的事了,”老人斜倚門柱,煙霧在他灰白眉毛下盤繞,“那會兒做塑料殼子,供部裏批的設備,都發高工資。後來搞bp機殼、對講機,連夜都加班,熱鬧得很。”
    “那後來呢?”
    “後來啊……”他手指一彈煙灰,歎了一口氣,“九一、九二之後吧,單子越來越少,設備一半租給民營廠,廠裏那撥老家夥誰也不管事。到九四年年初,徹底停了。”
    李向東不動聲色,點點頭,正準備告辭,那老頭卻忽然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不過廠裏……還有一間沒封。”
    李眼神頓時一緊,聲音壓得更低:“哪間?”    李的心一下提了起來。他順著話問下去:“那間車間還供電嗎?”
    老人搖頭:“配電是單拉的,去年底斷的電。上個月還有人來偷線,線管被掰了個口。”
    他又吸了一口煙,像是沒事人似的補一句:“那車間門鎖著,設備還在,外麵沒貼封條——估計沒人注意。”
    李點頭:“謝謝您。”
    老頭擺擺手,臨走前回頭看了李一眼,嘴角咧出一抹帶著幾分自豪的弧度,丟下一句話:
    “別看它破,這廠……還硬著呢。”
    老頭走遠了,門前又歸於沉寂。
    李向東沒立刻離開,而是緩緩蹲下身,把那本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平攤在膝蓋上,拿出自動鉛筆,開始迅速地寫記錄。
    土地整體平整,未見塌陷;
    注塑區鋼梁未鏽穿,建築結構推測為八十年代末磚混框架,承重尚可;
    裝配車間窗框完好,屋脊無明顯坍塌跡象,適配輕量設備;
    宿舍 4 棟,至少 2 棟仍有人住,若整修水電和牆麵,半年內可作為職工過渡房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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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寫得飛快,字跡密密麻麻,占據了整整半頁。寫完之後,他翻到空白頁,開始用尺子和目測的比例,勾勒出一個大致的廠區結構草圖。
    廠門朝北,左邊是職工宿舍區,右側是一片空坪與裝配車間,後側兩棟低矮倉庫和鍋爐房,靠南的圍牆外接近舊郵電管線,是潛在通信接入點。    這一刻的他,像極了一個正蹲在廢墟裏尋寶的考古人,掀開時代留下的鏽皮層,試圖讀懂下麵那塊仍有餘溫的工業地基。
    李向東站起身,把筆記本合上,拍了拍膝蓋上的灰。他望著眼前那一片沉睡的建築輪廓,斜陽斜斜地灑下來,把鏽跡斑斑的屋簷映得泛起銅紅的光。
    他沒有立刻走,反而眯起眼睛,像是在透過現實的塵土,去看另一個還未降臨的圖景。
    噴油車間的卷簾門重新拉起,機器低鳴作響,噴嘴下自動傳送著一批批亮光油殼;
    流水線重新組起,穿藍製服的工人整齊列隊,貼片機一台接一台地運轉著;
    宿舍外陽台晾起毛巾和工服,鍋爐房裏冒出熱氣,早上還能聞到飯堂炒雞蛋的香味;
    最醒目的,是那麵重新刷過的正門牆上,掛著一塊金屬匾牌:
    “春雷電子 · 第二廠”
    他嘴角緩緩翹起,眼神落在遠處那棟半塌的裝配樓上,自語了一句:
    “土不怕舊,怕的是沒想法。”
    風輕輕吹過,報紙在內袋中微微鼓起,他低頭取出筆,在剛才那頁廠區草圖的空白角落寫下一句:
    “若殼落地,改名:春雷二廠。”
    這一筆落下,某種念頭,在他心裏徹底紮了根。
    太陽已沉至廠區西側的圍牆後,隻剩些許斜陽從鐵欄縫隙灑落,照亮廠牌殘破的一角。
    那扇半掩的鏽門仿佛一道時間縫隙,將八十年代的熱鬧與九十年代的寂靜硬生生撕在了一起。
    李向東沒有再看第二眼。他站在門口的碎磚堆上,腳邊一團枯草被風卷起,驚起幾隻棲息的鴿子,撲棱著飛向空中。
    他靜靜站了一會兒,仿佛在心裏完成一道無聲的確認。
    然後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筆記本重新合上,轉身走下那道通往馬路的碎石坡。每一步都踩在暮色裏,堅定而沉穩。
    夕陽最後一道光正好照在筆記本封皮的棱邊,斑駁中透著一抹暖黃。
    如果此刻有人掀開那頁紙,就會看到那幾行筆跡被壓得極深,像是刻下來的:
    “廠區估值初判:地 + 建 + 殘設備 ≈ 8500 萬;
    掛拍價 6900 萬,有利潤空間。”
    風吹過他身後的廢廠,鴿哨漸遠,廠門依舊沉默。
    但李向東知道——這地底下,已經埋下了春雷的第二個引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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