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區辦公室的窗子半開，晨光斜斜打在桌上的圖紙與報表上。李向東坐在老舊辦公桌前，眉頭緊皺，一頁頁核對前日晚上的設備清單記錄，手邊的圓珠筆已轉得發燙。他剛在記錄欄寫下一行“st主控線編號f07”，忽聽外頭傳來幾聲清脆女聲笑語，隨後腳步聲由遠及近。
    門“哐”地一聲被推開，一個挺拔纖細的身影站在門口，帶著一絲晨風的清爽氣息。
    “李廠長，”林青青微抿嘴角，神情平靜，“我哥說我今天來跟你對賬。”
    李向東一愣，筆停在半空，眼神在她與她肩上的黑色電腦包之間來回打量。“你怎麽來了？”
    “我是這次資產評估小組的編外實習。”林青青語氣公事公辦，毫不含糊。她穿著一套深灰色西裝裙，裙擺到膝，袖口微收，衣著端正卻帶著一股青春力道。
    她走到桌邊，將那隻看起來沉甸甸的黑色電腦包平放在木紋桌上，解開搭扣。伴隨著“哢噠”一聲，一台黑殼“nb286”便攜電腦露了出來。厚重的機身、凸起的功能鍵，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工業感，像一塊小型鐵磚。
    “帶係統的，”她輕描淡寫補了一句，“dos3.3。”
    一時間，陽光映在她眼角那點亮晶晶的神色上，李向東忽覺，這一天的對賬工作，似乎有點不同了。
    林青青坐下後，熟練地將那台“nb286”放平在桌麵上，手指飛快按下電源鍵。一陣低沉的啟動蜂鳴後，屏幕亮起，墨綠色的dos界麵閃現而出。
    “dir……ad nfig……”她邊念邊操作，一連串指令敲得幹脆利落，仿佛比說話還順暢。
    李向東站在一旁，本是想幫忙調整文件夾，卻被她搶先一步切入目錄界麵。他挑了挑眉：“你還真會弄這玩意兒？”
    “電子科大專門訓的。”林青青不抬頭，輕聲回了一句，已調出一個空白表格。“來吧，你報編號，我錄。”
    “行。”李翻開紙質清單，慢慢念出：“bp注塑模……a03。”    “搞定，下一個。”
    李下意識將語速放慢一點，“我怕你跟不上。”
    林嘴角一揚，頭也沒抬：“我十指盲打，你慢了我還嫌卡殼呢。”
    一邊是低頭敲鍵盤的纖細手指，一邊是翻著清單認真報號的低穩嗓音。窗外雨絲滴落在玻璃上，室內隻有打字的“噠噠”聲與兩人一來一回的節奏。
    這是一場資產錄入，也是一場初次真正意義上的“配合”。他念，她敲；他微笑，她回哼——沒說什麽曖昧話，卻處處藏著熟絡未明的心動節奏。
    錄入進度正順，李向東忽然皺眉盯著清單上一行：“這台‘tacs調測儀002’，明明是93年才引進的設備，可編號顯示是‘89開頭’——不對。”
    他放下筆：“這明顯是套用舊編號，新設備填在老賬裏，可能當年為了避稅。”
    林青青聽完，隻輕輕“嗯”了一聲，繼續打字準備輸入。
    “別錄了。”李抬手阻止，“這項有問題，暫時跳過。”
    林停頓幾秒，卻緩緩說：“我們是來評估的，不是來裁決真偽。賬上寫什麽，就照實錄入，後麵讓審計去判。”
    李挑眉看她：“錄進表裏不等於承認它合法。”
    “但不錄，就代表你主觀決定它不該存在。”林神情認真，眼神冷靜如水，指尖還停在鍵盤上，“那不是你現在該做的。”
    兩人短暫對峙。窗外的雨滴落得更急，屋內卻像凝了一層無聲的張力。
    李盯著她，忽然輕笑一聲：“比你哥還像領導。”
    林青青本是正色以對，聽到這話不由一愣，眼神一閃，臉頰染上微紅，低聲回道：“……你說什麽呢。”
    她低頭重敲回車，dos界麵閃過一行字：“002.tacs — 已錄入。”
    這一刻，專業之下的個性與火光，彼此都看見了。
    不知從何時起，窗外已淅淅瀝瀝落起了小雨。雨珠打在老舊玻璃上，發出輕微而斷續的“嗒嗒”聲，像是在屋內敲著一曲無言的節奏。
    室內燈泡懸在天花板中間，昏黃光線籠罩著兩人。林青青依舊坐在電腦前敲字，李向東則伏案勾畫模具清單，間或低聲詢問。
    鍵盤的“噠噠”聲、鉛筆劃紙的沙沙聲，以及雨點滴落的節奏，如三重奏在靜默的空氣中交織成章。
    李向東忽然抬頭，目光落在林青青耳邊幾縷因濕氣而微微卷曲的碎發上。燈光映在那一小撮發絲上，泛著淺淺的金光，一時間像是畫中人。
    “你真不是學文科的？”他低聲問。
    林青青沒有抬頭，隻回了一句：“我學的是電子經濟，屬於工科。”
    “怪不得……”李輕笑，沒有接下去。
    “怎麽？”
    “沒事。”他繼續低頭寫字，但嘴角帶著一絲溫和的弧度。
    這一刻，無言的情愫潛入雨聲之間，仿佛空氣也濕潤了三分，不隻因為雨，還有那份尚未言明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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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向東正準備翻閱新一疊設備資料，林青青也同時伸手去拿，兩人的手指在紙張邊緣不期然碰在了一起。
    那是一瞬的觸碰——指背擦過指背，溫度仿佛隔著雨聲傳導。
    李微微一頓，目光下意識看向她。林卻像沒事一樣，輕輕收手，指尖卻微不可察地蜷了下。
    空氣仿佛驟然凝固，室內陷入一種短暫的靜默。隻剩下dos便攜終端風扇低沉的轉動聲，與窗外細雨繼續敲打玻璃的“嗒嗒”。
    李低頭輕笑一聲，像是要打破這份靜默，也像是在掩飾心中那點不經意的悸動。
    他隨口轉移話題：“我明天可能還得回天線室，補勘幾台沒登的設備。”
    林青青沒有看他，隻淡淡應了一聲：“記得多帶個電筒。上次你筆記濕了，還暈了一頁字。”
    李挑眉：“你還記得？”
    林沒接話，繼續低頭打字，但嘴角輕輕抿起，似乎藏著一句沒說出口的回答。
    在昏黃燈光與雨聲交織的時空裏，這場“公務配合”悄然流進了別樣的節奏。
    數據一行行全部錄入完畢，dos終端最後一頁閃著綠色光標。林青青輕輕合上nb286，那台厚重的黑殼電腦像一塊小磚，落入她雙臂間。
    她將它捧在懷中，抬眼看向李向東：“你這邊還有別的要清的嗎？”
    李望著她，片刻後搖了搖頭，聲音不大卻很輕緩：“很多，但今天不急。”
    林青青嘴角微翹，像是聽出了他語氣裏的什麽意味，側身提包起身：“那我先走了。”
    她推門而出，門口已無雨聲，空氣中仍帶著潮氣。夕陽穿過雲層，灑在廠區的水泥地上，殘留雨水泛出淡淡光斑。
    李站在門內，望著她沿著舊廠甬道漸行漸遠。她背著電腦包，腳步從容，偶爾低頭避開地上積水，身影在水麵倒映出一抹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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