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集:市場回暖與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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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烽煙餘燼處,商海暗潮生——蘇家產業浮沉錄
    第一章 殘陽如血照陘關
    民國九年的初夏,太行山脈的風終於吹散了持續數月的硝煙味。自去年直皖戰爭爆發以來,正太鐵路沿線的井陘礦區便一直籠罩在戰火陰影下,運煤的火車時常在半途被潰兵攔截,礦井口的絞車架上蒙著厚厚的塵土,連帶著石家莊城裏的匯通天下票號分號,櫃台上的算盤珠子都沾著一層焦慮的灰。
    蘇承宗站在井陘新礦的井口平台上,望著下方正在檢修軌道的工人。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斑駁的鐵軌上,像一道凝固的傷疤。三天前,最後一支過境的敗兵在接受了北洋政府的改編後開赴太原,礦區周邊的團練武裝也終於撤去了井口的沙袋工事。此刻,卷揚機重新發出低沉的轟鳴,運煤的礦車沿著斜坡緩緩上行,車鬥裏的烏金在餘暉下閃著濕潤的光。
    “大少爺,首車煤過磅了,成色比戰前還好。”管事老周氣喘籲籲地跑上來,黝黑的臉上堆著笑,“天津來的電報,啟新洋灰廠要訂三千噸塊煤,價格比去年同期漲了兩成。”
    蘇承宗點點頭,緊繃的下頜線稍稍鬆弛。他今年三十有二,留著整齊的背頭,一身藏青色嗶嘰長衫熨帖筆挺,與周遭煤塵彌漫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自五年前從英國留學歸來接手家族生意,他便一直在父親蘇世昌定下的規矩與西方管理理念間尋找平衡。戰爭最激烈的時候,他頂著族中長輩的壓力,堅持留下技術骨幹,用有限的資金維護礦井設備,如今總算等來了轉機。
    “告訴賬房,啟新的單子接下,用新礦的‘五號槽’煤。”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遠處正在重建的鐵路橋,“另外,讓鐵路配件廠的王師傅過來一趟,正太鐵路總局剛派人來,說修複東段線路需要五千套魚尾板,這可是塊大肥肉。”
    老周應聲而去,腳步聲在空曠的礦場裏回蕩。蘇承宗轉身望向東南方向,那裏是石家莊的方向,蘇家的根基所在。蘇家自晚清起便在直隸經商,靠票號起家,後又涉足煤礦與鐵路實業,到蘇世昌這一代已是晉冀一帶赫赫有名的實業家族。去年戰爭爆發時,蘇世昌因憂思過度中風臥床,整個蘇家產業便落在了蘇承宗肩上。這一年來,他像走鋼絲般維係著煤礦、鐵路配件廠和匯通票號的運轉,如今總算看到了曙光。
    第二章 票號銀流匯通海
    石家莊南大街的匯通天下票號總號,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候。高大的櫃台後,賬房先生們撥弄算盤的聲音如同急雨,學徒們捧著賬本穿梭於各間廂房,空氣中彌漫著墨汁與老檀木的混合氣味。大掌櫃陳敬之戴著老花鏡,正在核對一疊來自天津分號的匯票,見蘇承宗進來,連忙起身相迎。
    “承宗少爺,您可來了。”陳敬之指著桌上堆成小山的文書,“這是剛到的電報,山西祁縣的喬家票號想跟咱們做聯運,還有上海的匯豐銀行托人帶信,說願以六厘的利息拆借現款。”
    蘇承宗拿起一封電報,指尖劃過上麵密密麻麻的碼子。戰爭期間,各地銀根緊縮,票號業務幾乎停擺,如今市場回暖,資金流動的需求如同久旱逢甘霖。匯通票號憑借蘇家幾代積累的信譽,迅速成為南北商貿的資金樞紐。
    “喬家的聯運可以談,但條款要卡死,咱們不能吃虧。”蘇承宗將電報放下,“匯豐的借款先不急著答應,看看下個月的頭寸再說。煤礦和鐵路配件廠的回款這幾天就該到了,先把之前貸給山西商號的款子收回來一部分。”
    陳敬之連連稱是,又壓低聲音道“少爺,我聽說天津那邊新開了幾家‘銀行’,跟咱們票號搶生意呢。他們放款快,還搞什麽‘活期存款’,利息給得比咱們高。”
    蘇承宗眉頭微蹙。他在英國時曾研究過現代銀行業務,知道這種基於股份製的金融機構與傳統票號的區別。但他沒想到變化來得如此之快。“知道了,”他沉吟道,“你派人去天津仔細打聽,把他們的章程、利率都弄清楚。匯通屹立百年,靠的是信譽和穩健,不能自亂陣腳。”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喧嘩。幾個穿著工裝的工人抬著一個沉甸甸的木箱走進來,箱子上印著“井陘礦務局”的字樣。“大少爺,頭批煤款到了,現銀三千五百塊。”領頭的工人擦著汗說道。
    蘇承宗看著白花花的銀元被搬進金庫,心中稍定。這些資金不僅能緩解企業的流動性壓力,更能為下一步擴張支持。他計劃用這筆錢更新煤礦的通風設備,同時在鐵路配件廠引進幾台新式車床。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櫃台前排隊兌換銀票的商人時,一絲隱憂卻悄然爬上心頭——那些商人中,有幾張陌生的麵孔,他們談吐間帶著南方口音,討論著“股份公司”和“市場調研”這些新詞。
    第三章 新興勢力初露芒
    真正讓蘇承宗感到不安的,是一周後在天津北洋商場的偶遇。他去那裏考察新式百貨公司的運營模式,卻在一家名為“大昌機械”的商鋪前停住了腳步。櫥窗裏陳列著精巧的車床模型和設計圖紙,玻璃上貼著“承接鐵路配件定製,七日交貨”的廣告,旁邊還掛著幾張與京奉鐵路、津浦鐵路簽約的大幅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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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先生?真是稀客。”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從店裏走出來,笑容可掬地伸出手,“我是大昌機械的經理,姓李,李銘。久仰蘇家產業的大名。”
    蘇承宗握了握手,對方手掌幹燥有力,眼神裏透著一股不容小覷的銳氣。“李經理客氣了,我隻是隨便看看。”他打量著這家裝修現代的店鋪,牆上掛著的組織結構圖和生產流程圖讓他感到陌生。
    “蘇先生若是對鐵路配件感興趣,不妨進去坐坐。”李銘側身相讓,“我們剛接了津浦鐵路濟南段的訂單,需要五千套改良型魚尾板,用的是德國進口的錳鋼。”
    蘇承宗心中一震。正太鐵路總局的五千套魚尾板訂單,他原本以為十拿九穩,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改良型?”他不動聲色地問,“不知貴公司的魚尾板有何特別之處?”
    李銘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蘇先生請看,”他指著櫥窗裏的模型,“我們的魚尾板采用了弧麵設計,契合度比傳統平板高百分之三十,還在關鍵部位增加了加強筋,使用壽命延長一倍。而且,我們用的是流水線生產,成本比傳統作坊低兩成。”
    蘇承宗仔細看著模型,指尖輕輕劃過那些陌生的設計線條。他想起自家鐵路配件廠還是沿用幾十年前的老模具,靠工匠手工打磨,生產周期長,廢品率也高。李銘所說的“流水線”和“成本控製”,正是他在英國課本上讀到過的科學管理法。
    “聽說蘇先生的工廠還在用熟鐵鍛造?”李銘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現在業界都在用 besser 轉爐鋼了,強度更高,價格還便宜。”
    離開大昌機械時,蘇承宗的心情變得沉重。他原本以為戰爭結束,憑借蘇家的根基和人脈,市場自然會回到老路。卻沒想到,一群受過新式教育、掌握先進技術和管理方法的年輕人,已經在悄然改變遊戲規則。他們不再依賴關係網,而是靠產品創新和效率競爭,這種打法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威脅。
    第四章 管理革新與傳統桎梏
    回到石家莊,蘇承宗立刻召集鐵路配件廠的王師傅和幾位老工匠開會。他將在天津看到的模型草圖攤在桌上,詳細描述了大昌機械的設計和生產方式。
    “少爺,這弧麵設計不好做啊,”王師傅皺著眉頭,“咱們的鍛模都是平的,要改模具得重新開爐,費時費力。再說那錳鋼,咱沒試過,萬一鍛造不好,廢品率更高。”
    一位老工匠也跟著搖頭“是啊少爺,咱蘇家的魚尾板在正太鐵路用了十幾年,從沒出過問題,幹嘛要改呢?那些新來的毛頭小子懂什麽,說不定就是花架子。”
    蘇承宗揉了揉眉心。他預料到會有阻力。蘇家的產業能傳承至今,靠的是經驗和規矩,但這些經驗也成了束縛創新的枷鎖。“時代變了,”他沉聲道,“大昌機械已經拿下了津浦鐵路的訂單,他們的價格比我們低,質量比我們好,交貨還快。如果我們不改變,下次正太鐵路的訂單也保不住。”
    “可少爺,”王師傅依然堅持,“改模具要錢,買新鋼材要錢,還要培訓工人,這得花多少本錢?萬一搞砸了,老掌櫃那邊……”
    提到父親,蘇承宗的語氣軟了下來。蘇世昌雖臥病在床,但在族中仍有絕對權威,老派的管事們也大多站在傳統工藝一邊。他知道,推行改革不能操之過急。
    “這樣,”他想了想說,“先撥兩千塊大洋,成立一個試製小組,就用邊角料試試錳鋼鍛造,模具的事我再想想辦法。王師傅,你帶幾個人去天津,就說去‘取經’,看看他們的流水線到底怎麽回事。”
    會議結束後,蘇承宗獨自來到匯通票號的密室。這裏保存著蘇家幾代人的賬本和信件,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紙張的氣息。他翻出父親十年前寫的一封家書,裏麵提到“祖宗家業,守成為上,革新需慎”。如今看來,保守或許才是最大的風險。
    他走到窗邊,望著票號大院裏來來往往的學徒。這些年輕人聰明伶俐,卻隻能按部就班地學習記賬和匯兌,對外麵世界的變化一無所知。而大昌機械的李銘,卻能將留洋所學與實業結合,迅速打開局麵。這不僅僅是技術的差距,更是思維方式和管理理念的鴻溝。
    第五章 國際風雲起蒼黃
    就在蘇承宗為國內新興企業頭疼之際,一封來自上海分號的加急電報又將他的憂慮引向了更廣闊的天地。電報稱,英國政府近期可能調整對華鋼鐵關稅,同時,日本在東北的鋼鐵企業正在大規模擴產,預計秋季後將有大量低價鋼材湧入中國市場。
    “英國佬這是看咱們民族工業有點起色,又想卡脖子了。”陳敬之看著電報,臉色凝重,“咱們煤礦用的鋼絲繩、鐵路配件用的鋼材,有三成是從英國進口的,關稅一漲,成本又得上去。”
    蘇承宗走到牆上掛著的世界地圖前,指尖劃過英倫三島和東瀛列島。他在英國時就知道,國際貿易從來不是單純的商業行為,背後總有政治力量的博弈。一戰後,列強卷土重來,中國民族工業麵臨的外部環境愈發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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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鋼材的事更麻煩,”他沉聲分析,“他們在東北有鐵礦,又有廉價勞動力,成本比我們低得多。一旦他們低價傾銷,國內鋼廠首當其衝,接下來就是我們這些依賴鋼材的下遊企業。”
    他想起去年在漢口見過的一位漢陽鐵廠的經理,對方曾苦笑著說“我們辛辛苦苦煉出一噸鋼,成本比日本進口的還高,拿什麽跟人家競爭?”如今,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要落下來了。
    更讓他擔憂的是出口業務。蘇家的焦煤有一部分通過天津港運往東南亞,供當地的橡膠廠和電廠使用。如果國際政治局勢緊張,海運航線受阻,或者目標國實施貿易保護,後果不堪設想。他立刻吩咐陳敬之“給南洋的分號發電,讓他們密切關注當地政局和關稅變化,同時尋找新的買家,不能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
    處理完電報,蘇承宗感到一陣疲憊。內有新興企業的虎視眈眈,外有國際市場的風雲變幻,蘇家產業就像一艘行駛在暗礁密布海域的舊船,看似度過了最凶險的風浪,卻不知前方還有多少暗流。
    第六章 承宗夜話謀新局
    夜深了,蘇承宗坐在書房裏,桌上攤著幾張圖紙和賬本。窗外,石家莊的夜市還在喧囂,但他的心思卻飄得很遠。他想起在英國留學時,導師曾說“工業文明的本質,是持續的創新與效率的提升,任何固步自封的傳統,最終都會被時代拋棄。”
    這時,管家輕輕敲門進來“少爺,老掌櫃醒了,說想跟您聊聊。”
    蘇承宗心中一暖,連忙起身來到父親的臥房。蘇世昌半靠在床頭,氣色比前幾天好了些,見到兒子,渾濁的眼睛裏露出一絲光亮。
    “承宗,”老人的聲音有些虛弱,“我聽說了,天津來了些新廠子,跟咱們搶生意?”
    蘇承宗點點頭,將大昌機械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
    蘇世昌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我年輕的時候,也遇到過洋行搶生意。那時候咱們靠什麽?靠信譽,靠交情,靠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可現在……”他頓了頓,咳嗽了幾聲,“我知道,時代不一樣了。你在英國學的那些東西,或許真能派上用場。”
    父親的理解讓蘇承宗感到意外,也有些激動。“爹,我想在配件廠搞試點,引進新式車床,推行計件工資,還要送幾個年輕工匠去上海的技工學校學習。”他一口氣說出自己的想法,“票號那邊,我也想試試吸收一些股份製的做法,擴大資本金,同時建立風險準備金。”
    蘇世昌看著兒子,眼神複雜。他知道,兒子走的路,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但他也明白,固守舊業隻有死路一條。“好,”老人最終點了點頭,“你放手去做吧,不過記住,蘇家的根不能丟,信譽比什麽都重要。”
    得到父親的支持,蘇承宗感到肩上的擔子輕了一些,但也更清楚自己肩負的責任。他回到書房,提筆寫下幾行字“革新非破而後立,乃融舊於新。需以技術為骨,管理為肉,資本為血,方得生生不息。”
    尾聲 暗潮之上見晨光
    黎明時分,蘇承宗再次來到井陘礦場。卷揚機的轟鳴比昨日更加響亮,一列列裝滿煤炭的火車正準備開往石家莊。遠處,鐵路配件廠的方向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那是王師傅帶著人在改造模具。
    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充滿挑戰。新興企業的競爭會越來越激烈,國際市場的不確定性也將長期存在。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樣焦慮。父親的理解,團隊的支持,以及對未來趨勢的認知,讓他有了更清晰的方向。
    匯通票號的晨光中,陳敬之送來一份新的電報,是南洋分號發來的,說找到了新的焦煤買家,價格比預期的還好。蘇承宗看完電報,抬眼望向東方,晨曦正穿透雲層,將太行山的輪廓染成金色。
    商海如戰場,烽煙雖暫歇,暗潮卻永不停息。對於蘇家產業而言,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而蘇承宗知道,唯有主動擁抱變化,在傳統與革新之間找到平衡,才能讓這艘百年老店在時代的浪潮中,繼續駛向未知的遠方。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煤塵的味道似乎也不再那麽嗆人,反而帶著一絲新生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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