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集:煙火裏的傳承
字數:3793 加入書籤
蘇明遠站在老槐樹底下時,晨露剛被陽光吻成碎鑽。他懷裏揣著那個紅綢包裹的賬本,布麵被體溫焐得溫熱,像揣著塊會呼吸的老玉。今天是蘇家百年老店重新開張的日子,鋪子的招牌還是當年太爺爺手書的“蘇記”二字,隻是重新漆了紅漆,在晨光裏亮得有些晃眼。
“明遠,該掛幌子了。”堂叔蘇建業舉著塊藍底白字的幌子站在梯子上,竹杆頂端的銅鉤在風裏叮當作響。這幌子還是蘇明遠翻遍老宅倉庫找出來的,邊角磨出了毛邊,卻洗得幹幹淨淨,藍布上“棉布”“綢緞”四個白字,是太奶奶當年用漿糊一層層裱上去的,摸起來還帶著些硬挺的質感。
蘇明遠應了聲,踩著凳子把幌子接過來。鉤子掛上橫梁的瞬間,他忽然想起賬本裏太爺爺寫的那句話“幌子一掛,就得對得起門前走過的每雙眼睛。”風從巷口溜進來,幌子嘩啦啦地轉,驚飛了槐樹上的幾隻麻雀。
鋪子剛開了半扇門,就有個佝僂著背的老太太拄著拐杖挪進來。“小遠,你這鋪子可算開了。”老太太的聲音顫巍巍的,手裏攥著塊褪色的藍布,“還記得不?你爺爺當年給我做的這件小褂子,穿了三十年都沒壞。”
蘇明遠趕緊搬了把藤椅讓老太太坐下。這是住在巷尾的周奶奶,賬本裏太爺爺那一頁記著“周寡婦,偏愛寶藍色,孫輩滿月需小襖兩件”,字跡旁邊還有個小小的注腳“針腳要密,耐得住小孩子啃咬。”
“周奶奶,您想要點什麽?”他打開櫃台下的箱子,裏麵是從鄉下布坊收來的粗布,靛藍的、月白的、藏青的,一匹匹碼得整整齊齊。這些布都是他按賬本裏記的老方子找的,比如那批靛藍布,用的是太爺爺記的“石灰水浸七天,陽光曬三日”的古法染製,摸起來帶著草木的澀感。
“給我扯二尺青布,做個袖套。”周奶奶眯著眼睛打量四周,“跟你爺爺那會兒一樣,連櫃台都還是老樣子。”
蘇明遠拿起剪刀時,忽然想起爺爺教他的規矩剪布前要量三次,剪的時候手腕得穩,不能讓布邊打卷。他量布的動作剛做完,周奶奶就笑了“跟你爺爺一個模樣,連捏尺子的手勢都不差。”
正說著,門口又湧進來幾個街坊。住在對門的張叔扛著個縫紉機進來,機身上的紅漆掉了大半,卻擦得鋥亮“小遠,我這老夥計借你用幾天,當年你爹就是用它給我閨女改的嫁衣。”
三樓的李嬸拎著個竹籃,裏麵是剛蒸好的紅糖饅頭“開業得吃點甜的,你爺爺以前總說,做生意跟蒸饅頭一樣,得用足了酵母,才能發起來。”
蘇明遠忙著招呼,鼻尖忽然湧上股熱意。他看著這些熟悉的麵孔,忽然明白賬本裏太爺爺為什麽要在空頁上記那麽多瑣事——王記雜貨鋪的掌櫃愛喝濃茶,送貨時要多備個茶缸;修鞋的劉師傅眼睛不好,布料的標簽得寫大字號;就連巷口賣糖葫蘆的老馬,每年冬至都要扯塊紅布包糖葫蘆靶子……這些被時光磨亮的細節,原來早就織成了一張網,把蘇家的日子和街坊們的煙火氣纏在了一起。
忙到晌午,人漸漸少了。蘇明遠坐在櫃台後翻賬本,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紙頁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翻到爺爺那一頁,1978年的春天,爺爺用藍黑墨水寫著“今日進的確良五米,張老師要給學生做演出服,需鮮豔些。備注的確良雖結實,不如棉布透氣,給孩子們做內裏時要加層棉襯。”
字跡旁邊貼著張小小的紙條,是用鉛筆寫的“蘇師傅,孩子們穿著新衣服得了獎,謝謝您加的棉襯,一點都不紮皮膚。”落款是“三年級二班全體學生”,後麵還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小笑臉。
“叮鈴鈴——”門口的銅鈴響了,進來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手裏拿著個牛皮紙信封。“請問是蘇明遠先生嗎?”男人遞過信封,“我是趙家莊的趙建國,這是我爺爺讓我交給您的。”
蘇明遠拆開信封,裏麵是張泛黃的宣紙,上麵用毛筆寫著“守業公當年以布換糧,趙家欠蘇家二十匹布。今聞蘇記重開,特送新棉百斤,以抵舊賬。另,附趙家村新出的棉花樣品,望能入蘇記之眼。”
墨跡是新的,筆鋒卻和賬本裏趙大戶那張紙條上的如出一轍。蘇明遠忽然想起太爺爺記的那筆賬,“趙公欠布二十匹,抵糧五石,待豐年再議”,原來這“再議”,一等就是八十年。
“我爺爺說,當年您太爺爺救了全村人的命。”趙建國指著櫃台裏的棉布,“這些棉花是我們村新種的長絨棉,按您賬本裏記的法子曬的,您看看合用不?”
蘇明遠拿起棉花,纖維又細又軟,陽光照過去能看到淡淡的光澤。他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那句話“生意做久了,欠的賬會還,結的情分卻會生根。”
傍晚關店時,蘇明遠把今天的賬目記在賬本的新頁上。他沒有用電腦,而是磨了墨,拿起爺爺留下的那支狼毫筆。筆尖落在紙上時,他忽然覺得手腕有些沉,像是有無數雙手在幫他穩住筆鋒——太爺爺的、太奶奶的、爺爺的、父親的……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今日售青布二尺,周奶奶;收長絨棉百斤,趙家村;借縫紉機一台,張叔……”他在末尾添了句,“槐花開得正好,風裏都是甜的。”
寫完時,暮色已經漫進了鋪子。巷子裏傳來各家做飯的香氣,誰家的煙囪裏冒出了筆直的青煙,在晚霞裏畫出淡淡的線。蘇明遠把賬本放進那個紅綢包裹,剛要鎖進櫃子,忽然看到門口站著個小姑娘,約莫七八歲,手裏攥著幾枚硬幣。
“小哥哥,我想買塊紅布。”小姑娘仰著臉,辮子上的蝴蝶結歪歪扭扭的,“我奶奶說,紅布能辟邪,我想給生病的弟弟做個小荷包。”
蘇明遠蹲下來,從櫃台裏挑了塊最鮮亮的紅布,剪了巴掌大的一塊。“送給你。”他把布遞過去,“不用給錢。”
小姑娘卻把硬幣往他手裏塞“奶奶說不能白要東西,她說你們蘇家的布,都是用良心換的。”
蘇明遠看著小姑娘跑遠的背影,忽然想起賬本裏最老的那一頁,太爺爺寫在角落的字“做生意,說到底是跟人打交道。人心裏的那杆秤,比賬本上的數字準多了。”
他鎖好鋪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老槐樹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像是時光在地上寫的詩。巷子裏的人家大多亮著燈,窗戶裏映出炒菜的油煙,傳出電視裏的笑聲,還有誰家的孩子在唱新學的兒歌。
蘇明遠摸了摸懷裏的賬本,紅綢布蹭著心口,暖暖的。他忽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把賬本鎖在櫃子裏,而是讓那些寫在紙頁上的規矩、藏在墨跡裏的人心,順著煙火氣滲進日子裏。就像太爺爺的布莊變成爺爺的百貨店,父親的超市又變回他的布鋪,變的是鋪子的模樣,不變的是櫃台前那聲“您要些什麽”,是剪刀落下時的穩當,是賬本上那句“對得起每雙走過的眼睛”。
走到巷口時,他回頭望了望“蘇記”的招牌。紅燈籠在風裏輕輕晃,幌子上的白字在暮色裏透著溫和的光。遠處的城市亮起了霓虹燈,可這巷子裏的燈火,卻像是從百年前就一直亮著,明明滅滅,卻從未熄滅。
蘇明遠笑了笑,把懷裏的賬本抱得更緊了些。他知道,明天早上推開鋪子門,周奶奶還會來扯布,張叔的縫紉機還會在角落裏哢嗒作響,趙家村的棉花會變成暖和的棉絮,那個小姑娘做的紅荷包,會在某個生病的孩子胸口輕輕跳動。
而這本賬本,會繼續記下去。記著棉布的尺寸,記著棉花的斤兩,記著街坊們的笑和愁,記著蘇家的人,在這人間煙火裏,一步一步走下去的腳印。
就像太爺爺說的,隻要這巷子裏還有人走著,這賬本,就永遠有新的字要寫。
喜歡大民富商蘇半城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大民富商蘇半城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