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集:存銀破萬,商隊擴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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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遙秋聲:十萬銀與萬裏商路
十月的平遙,秋陽把古城牆染成蜜色,空氣裏飄著釀醋坊的酸香與糧棧的陳穀氣。匯通票號總號的賬房窗欞敞著,風卷著幾片槐葉落在紅木案上,老周的手指在賬本上重重一點,皺紋裏都浸著笑:“東家,您瞧!府城六家分號活期存銀七萬三千兩,縣城十二家分號兩萬八千兩,加起來足足十萬零一千兩!”
蘇半城放下手裏的密押冊子,指尖拂過賬本上墨跡未幹的數字,指腹能觸到毛筆劃過紙頁的凹凸。他想起正月十五掛出“活期存銀”木牌那天,平遙城的雪還沒化盡,賣醋的王掌櫃攥著五十兩銀子,連問三遍“明天真能取?”,如今不過十個月,存銀就從兩萬兩翻到十萬兩,比他當初在煤油燈下算的賬,快了整整一倍。
“老周,把各分號的現銀儲備賬取來。”蘇半城聲音裏帶著笑意,卻沒忘了穩妥。老周應著轉身去櫃裏翻賬,木梯在樓板上踩出“吱呀”聲,窗外忽然傳來駝鈴響——是張家口分號的商隊回來了,銅鈴在秋空裏蕩出清越的調子,蘇半城走到窗邊,看見十幾峰駱駝馱著布囊,正從南大街往票號後院走。
“東家,您看這儲備賬。”老周把一疊賬本遞過來,“府城分號現銀夠支用,就是縣城分號,像介休、祁縣那幾家,最近取銀的百姓多,現銀有些緊。”蘇半城翻著賬頁,目光停在“介休分號:本月活期支取超存入三千兩”那行字上,忽然想起上月去介休,看見分號門口擠滿了扛著糧袋的農戶,都是把賣糧的銀子存進來,又怕急用隨時要取。
“存銀多了,商隊得擴編。”蘇半城把賬本合上,指節在案上輕輕敲著,“咱們的商隊現在隻走上海、蒙古兩條線,運的都是票號客戶的貨,往後要把長江水路也打通,從上海到漢口,再從漢口到西安,還有新疆那條路,得找熟悉駝道的駝戶領頭。”
老周愣了愣:“新疆?那路可遠著哩,聽說要過沙漠,還得防著土匪。”
“遠才要去。”蘇半城從抽屜裏取出一張揉得有些發皺的信箋,是新疆迪化今烏魯木齊)商戶寫來的,說當地洋行收皮毛給的價低,還總拖延付款,想把銀子存在晉商票號,可現在匯通的商隊到不了,銀子運不進來也兌不出去。“你想,要是咱們的商隊能到迪化,商戶把皮毛通過商隊運到平遙賣,銀子直接存在當地分號,要兌到上海、漢口也方便,這不比把銀子放在洋行裏穩當?”
老周摸著下巴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事:“招人容易,可商隊的管事不好找,得懂路、會看天氣,還得能跟沿途的驛站、駝戶打交道。”
蘇半城笑了:“早有人選了。張家口分號的趙駝子,走蒙古駝道二十年,去年還幫咱們把被土匪扣下的貨給要了回來,我已經讓人去請他了。”
話音剛落,賬房外傳來夥計的聲音:“東家,祁縣喬東家來了!”
蘇半城趕緊起身迎出去,剛到前院就看見喬致庸穿著藏青緞麵馬褂,手裏拄著根烏木拐杖,正站在那棵老槐樹下打量新掛的“匯通商隊”木牌。“致庸兄,怎麽突然過來了?”蘇半城上前握住他的手,隻覺掌心粗糙,都是常年握算盤磨出的繭。
“聽說你要擴商隊,還想往新疆走,我這心裏癢,特意來瞧瞧。”喬致庸哈哈笑著,眼睛掃過院裏堆放的駝鈴、麻繩,“你這步子邁得大啊,承宗,我看你是要把晉商的生意,做到全天下去!”
兩人進了客廳,夥計端上剛泡好的祁門紅茶,茶香嫋嫋繞著杯沿。蘇半城把迪化商戶的信遞給喬致庸,又講了擴編商隊的打算,喬致庸越聽越點頭,最後把信放在桌上:“你說得對,咱們晉商不能隻守著山西、蒙古這幾塊地,洋人都把銀行開到上海、漢口了,咱們要是不往外走,將來商戶的銀子,都得流到洋行裏去。”
“不是我一個人走。”蘇半城端起茶杯,指尖碰了碰溫熱的杯壁,“十二家票號聯號的時候,咱們說好要互通商路、共享客戶,這次商隊擴編,喬家票號要是有客戶要運貨,隻管跟咱們的商隊走,運費還是按之前說的,給聯號客戶減半。”
喬致庸眼睛一亮:“我正想跟你說這事!祁縣有幾家做綢緞的商戶,想把綢緞運到漢口去賣,可洋人的船要等半個月才開,還總丟貨,要是你們的商隊能走長江水路,他們肯定願意跟。”
兩人正說著,趙駝子從外麵走了進來,一身粗布短打,腰間係著根牛皮繩,臉上刻著風霜,進門就拱手:“蘇東家,喬東家。”
蘇半城趕緊讓他坐下,遞過一碗熱茶:“趙大哥,路上辛苦了。擴商隊的事,跟你說的那些條件,還滿意嗎?”
趙駝子喝了口茶,抹了把嘴:“滿意!您給的工錢比我在張家口做跑街多兩倍,還答應給我家小子在票號找個夥計的差事,我沒啥不滿意的。就是新疆那條路,得等開春再走,冬天沙漠裏冷,還容易起沙塵暴,怕傷了駝隊。”
“不急,先把長江水路的商隊組建起來。”蘇半城從案上取出一張地圖,鋪開在桌上,“你看,從上海到漢口,走長江水路,咱們找熟悉水道的船戶,每艘船配兩個懂票號業務的夥計,客戶把貨交給商隊,夥計就給開一張‘貨票’,憑著貨票,客戶能在匯通任何一家分號取運費補貼,也能直接把運費折成存銀,這樣既方便客戶,咱們也能多攬些存銀。”
趙駝子湊過去看地圖,手指沿著長江水道劃了一圈:“上海到漢口要走十幾天,得在南京、九江設兩個驛站,方便船工歇腳,也能盯著貨。”
“這事我已經讓人去辦了。”蘇半城點頭,“南京的驛站找的是以前做漕運的張老漕,九江的驛站找的是晉商同鄉會的李會長,都是靠得住的人。”
喬致庸在一旁看著,忽然開口:“承宗,我有個提議。咱們十二家票號,每家出些銀子,給商隊添些護衛,再買些火槍,沿途土匪多,有護衛才能讓客戶放心。”
蘇半城眼睛一亮:“正合我意!我原本還擔心護衛不夠,有聯號幫忙,這事就穩了。”
三人又聊了大半個時辰,從商隊的糧草儲備聊到客戶的貨損賠償,直到夕陽把窗欞的影子拉得老長,喬致庸才起身告辭。蘇半城送他到門口,喬致庸忽然停下腳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承宗,咱們晉商做了幾百年生意,靠的就是‘團結’二字。以前走西口,幾家駝戶湊在一起過沙漠;現在做票號,咱們十二家聯在一起抗洋人,隻要這份團結在,不管是洋行還是土匪,都擋不住咱們的路。”
蘇半城望著喬致庸遠去的背影,心裏暖烘烘的。風又吹起,院外的駝鈴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是要往上海運貨的商隊出發了,銅鈴的聲音在秋陽裏蕩開,像是在為即將啟程的萬裏商路,唱著序曲。
第二天一早,蘇半城就讓夥計在平遙城內外貼滿了招賢榜,招駝工、船工、護衛,還招懂洋文的夥計——將來商隊要跟洋人打交道,得有人能說上話。榜文剛貼出去,就圍了一群人,有年輕的駝戶,有退休的漕運船工,還有學堂裏教洋文的先生,都擠著要報名。
老周在一旁看著,笑著對蘇半城說:“東家,您看這陣仗,用不了一個月,商隊就能組建起來了。”
蘇半城望著人群,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賣醋的王掌櫃,正擠在人群裏看榜文。“王掌櫃,您怎麽來了?”蘇半城走過去打招呼。
王掌櫃轉過身,臉上堆著笑:“蘇東家,我兒子剛從學堂畢業,想跟著商隊去上海瞧瞧,您看能不能讓他當個夥計?”
蘇半城看向王掌櫃身邊的年輕小夥,眉眼間跟王掌櫃有幾分像,手裏還拿著本算學書。“會算賬嗎?”蘇半城問。
“會!先生教過加減乘除,還會算利息。”小夥趕緊點頭,聲音有些發顫,卻很清亮。
蘇半城笑了:“行,讓他跟著上海商隊的夥計學,先從記貨賬開始。”
王掌櫃連忙道謝,小夥也跟著作揖,眼睛裏滿是興奮。蘇半城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正月裏王掌櫃存銀子時的模樣,那時他還擔心活期存銀做不起來,現在不僅存銀破了十萬兩,還要組建商隊往新疆走,這一切,都離不開平遙百姓的信任,離不開十二家票號的團結。
十月的風漸漸涼了,可匯通票號的院子裏卻熱熱鬧鬧的,夥計們忙著登記報名的人,趙駝子在教新招的駝工怎麽看駝掌的磨損,賬房裏老周在算商隊的預算,蘇半城則坐在案前,修改著密押冊子——將來商隊要走多地,得在密押裏加上商隊的編號,這樣貨票跟匯票對得上,就不怕出差錯。
窗外的老槐樹葉子又落了幾片,落在蘇半城的賬本上,他抬手把葉子撿起來,夾在賬本裏。這葉子像是一枚印章,印著十月平遙的秋,印著十萬兩存銀的暖,也印著晉商商隊即將踏上的,萬裏長的路。他知道,擴編商隊隻是第一步,將來還會有更多的挑戰,比如洋行的競爭,比如沿途的風險,可隻要守著“信譽”二字,隻要十二家票號團結一心,晉商的路,就會越走越寬,越走越遠。
夕陽西下,把平遙古城的牆染得通紅,匯通票號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溫暖的光。賬房裏,蘇半城還在看著地圖,手指從平遙出發,沿著長江水路劃到上海,又從張家口劃到新疆迪化,那條看不見的商路,在他心裏,漸漸清晰起來,像是一條銀線,把晉商的信譽,係在了萬裏之外的每一個商戶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