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集:張府再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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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半城:晉商迷局之三日之約
張啟山的烏篷馬車剛駛離匯通錢莊巷口,老周就從賬房快步走進客堂,看著桌上那份沒蓋印的文書,眉頭擰成了疙瘩:“東家,這張啟山明擺著是拿假文書糊弄咱們,您還給他三日時間,萬一他真弄來蓋印的文書,咱們可拿什麽交賬冊?”
蘇半城指尖捏著文書一角,對著窗外的天光仔細看了看。宣紙是上等的玉版宣,李鴻章的署名也有幾分風骨,可沒有官印壓陣,終究是張廢紙。他把文書疊回原樣,放回張啟山留下的錦盒裏,淡淡道:“他弄不來的。”
“您怎麽這麽肯定?”老周追問。
“江南織造是什麽地方?那是皇家采辦絲綢的禁地,經營權早被李鴻章的小舅子攥在手裏,怎麽會輕易給一個外鄉晉商?”蘇半城端起涼茶喝了一口,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張啟山現在就是急著拿賬冊回去交差,才用這文書當誘餌。真要他去吏部蓋印,要麽是他沒這本事,要麽就是李鴻章根本沒打算兌現承諾——他們要的從來不是做交易,是強搶。”
老周這才恍然大悟,又有些擔憂:“可萬一他狗急跳牆,暗地裏對咱們下手怎麽辦?最近街上多了些生麵孔,怕是張啟山派來盯著咱們的。”
蘇半城起身走到窗邊,撩起窗簾一角,果然見巷口那棵老槐樹下,兩個穿短打的漢子正斜倚著樹幹,眼神時不時往錢莊門口瞟。他放下窗簾,沉聲道:“你去庫房取二十把短棍,分給店裏的夥計,白天讓兩個夥計在門口守著,晚上多派兩個人巡夜。另外,讓平遙老宅那邊把護院調過來五個,就說錢莊最近盤點,需要人手看守銀庫。”
老周應了聲“好”,剛要轉身,又被蘇半城叫住:“還有,你親自去趟晉祠,告訴守殿的老道士,就說我近日要去還願,讓他多留個心,別讓生人靠近聖母殿。”
老周明白,這是擔心有人趁亂去晉祠搜竹簡,連忙點頭:“我這就去辦。”
等老周走後,蘇半城從袖中摸出胡雪岩的那封密信,再次展開。“晉商賬冊,是雙刃劍”這九個字,在燭火下顯得格外刺眼。他想起胡雪岩的阜康錢莊,前兩年還號稱“匯通天下”,如今卻落得被擠兌的下場,說到底,就是沾了官場的渾水,成了派係鬥爭的犧牲品。
“咱們蘇家可不能走他的老路。”蘇半城對著空氣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信紙邊緣。他走到密室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鐵鎖,裏麵的鐵匣靜靜躺在木架上。打開鐵匣,那本泛黃的西征舊賬冊就在裏麵,“軍機處王大人親提”的朱批,像一道暗紅的傷疤,刻在賬頁上。
他翻到賬冊最後一頁,上麵記著同治十年十月的最後一筆流水:“撥銀五萬兩,解往西征糧台,有印鑒。”再往前翻,涉及王文韶的那筆兩萬兩,夾在密密麻麻的流水裏,若不是特意去找,根本不會注意。可就是這一筆,成了能捅破天的窟窿。
蘇半城合上賬冊,重新鎖進鐵匣。他知道,這三日絕不能坐以待斃。張啟山那邊要應付,官府那邊要防備,更重要的是,得弄清楚左宗棠那邊的態度——胡雪岩信裏說“左公已知”,可“已知”之後,是想拿賬冊自保,還是想借此扳倒王文韶?這得弄明白。
第二日一早,蘇半城叫來了心腹夥計蘇忠。蘇忠是蘇家的遠房侄子,從小在錢莊長大,為人機靈,嘴也嚴。蘇半城把一封封好的密信交給蘇忠,又遞給他五十兩銀子:“你騎馬去張家口,把這封信交給分號的李掌櫃,讓他務必親手交給胡雪岩大人。信裏問兩件事:一是阜康錢莊現在的境況,二是左大人對這賬冊有何打算。記住,路上別耽擱,也別跟任何人提起信裏的內容,辦完就立刻回來。”
蘇忠接過信,揣進貼身處,又把銀子塞進褡褳:“東家放心,我今晚就動身,絕不誤事。”
送走蘇忠,蘇半城剛回到客堂,就見一個夥計匆匆跑進來:“東家,知府衙門的劉師爺來了,說要跟您談‘商稅核查’的事。”
蘇半城心裏一緊——張啟山剛走一天,知府就派人來,明擺著是施壓。他整理了一下長衫,道:“請他到客堂來。”
劉師爺是個微胖的中年人,穿著一身青布長衫,手裏搖著一把折扇,進門就堆著笑:“蘇東家,別來無恙啊?”
“劉師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蘇半城笑著讓座,又讓夥計倒茶,“不知師爺今日來,是有什麽公事?”
劉師爺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慢悠悠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府台大人讓我來跟蘇東家說一聲,最近朝廷要核查商戶的稅銀,匯通錢莊是太原城的大商戶,可得好好準備準備,別到時候出了差錯,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這話裏的威脅再明顯不過。蘇半城心裏清楚,所謂的“稅銀核查”,不過是知府受了張啟山的攛掇,來給他施壓的。他臉上依舊掛著笑,從懷裏摸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悄悄塞進劉師爺手裏:“師爺費心了,錢莊的稅銀一直都是按時繳納,絕無差錯。這點小意思,就當給師爺買杯茶喝,還請師爺在府台大人麵前多美言幾句。”
劉師爺捏著銀票,指尖傳來的厚度讓他笑容更盛:“蘇東家果然是爽快人!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府台大人那邊,我會替您回話的。”他又閑聊了幾句,便揣著銀票告辭了。
等劉師爺走後,蘇半城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知道,這五百兩銀子隻能買一時安穩,隻要賬冊的事沒解決,知府還會再來找麻煩。
第二日傍晚,蘇忠從張家口回來了。他風塵仆仆地闖進客堂,臉上帶著幾分急色:“東家,胡大人那邊回話了!”
蘇半城連忙讓他坐下,又遞給他一杯水:“慢慢說,胡大人怎麽說?”
“胡大人說,阜康錢莊現在已經撐不住了,上海和杭州的分號都被擠兌,他已經把家裏的當鋪和田產都抵押了,還是填不上窟窿。”蘇忠喝了口水,喘了口氣,繼續道,“至於左大人,胡大人說,左大人知道賬冊的事後,隻說了一句‘護好賬冊,勿落他人之手’。還說要是蘇東家遇到麻煩,可以派人去左大人在太原的行轅遞帖子,左大人會酌情相助。”
蘇半城心裏一鬆——左宗棠這句話,雖然沒明說要保他,卻也給了他一個靠山。隻要左宗棠不站在他的對立麵,張啟山和李鴻章就不敢輕易對他下手。
“還有一件事。”蘇忠補充道,“李掌櫃讓我帶話,說張家口最近來了些京城的官差,說是在查‘走私鹽鐵’的案子,可眼睛卻總往分號這邊瞟,怕是衝著竹簡來的。他已經把金庫的暗格又加固了,還派了兩個護院日夜守著,讓您放心。”
蘇半城點點頭:“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下去歇著吧,晚上讓廚房給你做些好吃的。”
等蘇忠走後,老周也從晉祠回來了,臉色有些凝重:“東家,老道士說,昨天有兩個穿綢緞的漢子去晉祠,說是要給聖母像捐香火錢,卻一直圍著聖母殿轉,還問匾額是哪年修的,看著像是在打探什麽。”
“果然來了。”蘇半城沉聲道,“老道士沒露破綻吧?”
“沒有。老道士說您交代過,就故意說匾額是前幾年剛修的,還說裏麵有暗格,藏著晉商捐的香火錢,那些人聽了,反而不敢多問了。”
蘇半城這才放下心來。他知道,張啟山肯定已經派人去晉祠和平遙查過了,幸好他早有準備,才沒讓對方發現破綻。
轉眼就到了三日之約的最後一天。一大早,張啟山的烏篷馬車就停在了錢莊門口。這次他沒像前兩次那樣客氣,一進客堂就把一個錦盒拍在桌上,語氣帶著幾分不耐煩:“蘇東家,文書我帶來了,這次可是蓋了吏部官印的,你自己看!”
蘇半城打開錦盒,裏麵果然放著一張文書,右上角蓋著鮮紅的吏部官印,印文清晰可見。他拿起文書,仔細看了看,又對著天光驗了驗印泥——是真的。
張啟山見他反複查看,忍不住催促:“蘇東家,這回你該放心了吧?文書給你,賬冊呢?”
蘇半城放下文書,卻沒起身去拿賬冊,反而端起茶盞,慢悠悠道:“張先生,這文書我看了,確實是真的。可我還有個疑問——江南織造的經營權,到底是終身的,還是隻有五年期限?文書上沒寫清楚,萬一我接手沒兩年,朝廷就收回了,我豈不是虧了?”
張啟山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蘇東家,你別得寸進尺!這文書是李中堂親自批的,能給你就不錯了,還管什麽期限?你到底交不交賬冊?”
“張先生別急啊。”蘇半城放下茶盞,眼神冷了下來,“我蘇某做了一輩子生意,最講究的就是明明白白。這文書上沒寫期限,就是個隱患。不如這樣,你再去跟李中堂說一聲,讓他在文書上補個‘終身有效’的批語,再蓋個印。等你拿來,我立馬把賬冊給你,絕無二話。”
“你!”張啟山氣得臉色鐵青,指著蘇半城,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心裏清楚,李鴻章根本不可能補什麽“終身有效”的批語,蘇半城這分明是故意刁難。
蘇半城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心裏冷笑。他知道,張啟山這次帶來的文書,肯定是用了不正當的手段弄來的,說不定是偽造了李鴻章的批文,或是買通了吏部的人蓋的印。隻要他不鬆口,張啟山就沒辦法。
果然,張啟山喘了幾口粗氣,突然一把抓過桌上的文書,狠狠摔在地上:“蘇承宗,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告訴你,這賬冊你今天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話音剛落,客堂外就衝進來十幾個穿短打的漢子,手裏都拿著刀棍,把客堂圍了起來。老周和幾個夥計也立刻拿著短棍衝了進來,擋在蘇半城麵前。
蘇半城站起身,眼神冷厲地看著張啟山:“張先生,你這是想搶?我匯通錢莊在太原城開了幾十年,還從沒見過有人敢在這裏動武。你要是敢傷我一根汗毛,明天太原城的百姓就會知道,李鴻章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晉商錢莊——你說,朝廷會不會管?”
張啟山看著蘇半城篤定的樣子,心裏有些發虛。他這次帶人行凶,本就是抱著僥幸心理,想速戰速決,可蘇半城卻一點都不怕,還把“李鴻章”搬了出來。他知道,要是事情鬧大,李鴻章肯定會把他推出來當替罪羊。
猶豫了片刻,張啟山狠狠瞪了蘇半城一眼,對著手下吼道:“我們走!”說完,就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
等張啟山走後,老周才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東家,您剛才可真險啊,萬一他們真動手怎麽辦?”
蘇半城撿起地上的文書,看了看上麵的官印,冷笑道:“他不敢。李鴻章現在正忙著跟左宗棠鬥,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被人抓住把柄。張啟山不過是個跑腿的,沒膽子真把事情鬧大。”
他把文書遞給老周:“把這文書收起來,說不定以後還有用。另外,讓夥計們再警惕幾天,張啟山肯定不會就這麽算了。”
老周接過文書,點點頭:“我知道了。對了,平遙老宅那邊傳來消息,說昨天有幾個官差去查戶口,還借口要看祖屋的地磚,被護院攔下來了,沒讓他們進去。”
“好。”蘇半城點點頭,心裏徹底踏實了。三處竹簡都安然無恙,張啟山的威脅也暫時解除了。可他知道,這隻是官商迷局的開始,李鴻章和王文韶都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的路,還得小心走。
他走到窗邊,看著巷口的老槐樹,樹葉在風中輕輕搖晃。遠處的太原城,炊煙嫋嫋,一派平靜。可蘇半城知道,在這平靜的表象下,官場的刀光劍影和商場的驚濤駭浪,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他摸了摸懷裏的鑰匙——那是張家口分號金庫的鑰匙,裏麵藏著第三份竹簡。隻要這三根竹簡還在,他就有底氣在這迷局裏走下去,守住蘇家的基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