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逃遁
    當晚子時，軍機處的青磚地還浸著白日未散的暑氣，簷角銅鈴在夜風裏剛晃出半聲輕響，東角門突然爆發出一陣喧嘩。兩個穿著短打的漢子抱著酒壇撞在門柱上，陶片碎了滿地，酒液混著罵聲潑灑開來“憑啥不讓進？老子是給王大人送夜酒的！”
    守門侍衛本就盯著後院那間臨時安置蘇半城的耳房，見狀立刻分出兩人上前阻攔。沒等他們把醉漢拖拽開，又有個挑著貨郎擔的老者慌慌張張跑過來，擔子一歪，針頭線腦滾了一地，老者蹲在地上急得直拍大腿“我的活命錢啊！你們快幫我拾拾，別讓過路人踩了！”
    這一鬧，圍著耳房的四個侍衛走了三個，隻剩一個留在窗下，耳朵卻忍不住往喧嘩處湊。房內的蘇半城攥緊了藏在袖中的羊皮地圖，指腹反複摩挲著標注“排水道入口”的朱砂印記——這是張大人午後趁送賬目時，夾在賬冊裏遞給他的。他屏住呼吸聽著窗外動靜，待那侍衛的腳步聲往東角門方向挪了兩步，立刻起身吹滅油燈，借著月光摸到牆角的暗門。
    暗門是塊活動的青石板，蘇半城用張大人給的銅鑰匙擰開石板下的機關，石板“哢嗒”一聲彈起，一股混著淤泥和黴味的濁氣撲麵而來。他沒敢猶豫，彎腰鑽進暗門，身後立刻傳來侍衛的喝問“裏麵怎麽有動靜？”蘇半城反手推上青石板，借著石板落下的瞬間，摸出火折子點亮了手中的火把。
    排水道比他想象的更窄，僅容一人彎腰行走，頭頂的磚石上掛著串串水珠，滴在火把上“滋啦”作響。火把的光焰忽明忽暗，照亮了腳下沒過腳踝的汙水，水裏漂浮著枯草和不知名的碎渣，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腳下打滑。蘇半城盯著羊皮地圖，按照上麵標注的“左轉三次，右轉兩次”的路線往前走，耳邊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和汙水流淌的“嘩嘩”聲，偶爾還能聽到頭頂傳來的車馬聲——該是長安街上巡邏的兵丁。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火把燒得隻剩半截，蘇半城的額角滲出冷汗，後背的衣衫也被濁氣熏得發潮。他靠在潮濕的磚牆上歇了口氣，摸出懷裏的水囊抿了一口，水囊裏的水帶著點土腥味，卻讓他精神了些。正準備繼續走，突然聽到前方傳來“滴答”聲，不是水珠滴落的聲音，倒像是有人用刀鞘敲擊磚石。
    蘇半城立刻吹滅火把，黑暗瞬間將他包裹。他貼著牆根屏住呼吸，手指摸向腰間的匕首——那是張大人送他的，說是“路上或許能用得上”。過了片刻，那聲音漸漸遠去，蘇半城才重新點亮火把，心裏卻多了幾分警惕。他加快腳步，羊皮地圖上的朱砂印記顯示，再走兩炷香的時間，就能到護城河的出口。
    又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終於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伴隨著護城河水流的“嘩啦”聲。蘇半城心裏一喜，加快腳步往前衝，眼看就要摸到出口的鐵柵欄，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蘇半城，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
    熟悉的沙啞嗓音讓蘇半城渾身一僵，他回頭一看，隻見五個黑衣人舉著火把站在不遠處，為首的正是王文韶的心腹校尉——前兩天在驛館外，就是這人帶著兵把蘇明遠圍了起來。校尉手裏的長刀在火光下泛著冷光，身後的四個黑衣人也都拔出了刀，一步步往前逼近。
    “王大人倒是算得準，知道我會從這兒逃。”蘇半城握緊匕首，緩緩後退，目光卻在尋找出口鐵柵欄的機關——張大人說過，柵欄上有個暗鎖，用銅鑰匙能打開。
    校尉冷笑一聲，腳步不停“大人早料到張侍郎會幫你，特意讓我在排水道各個岔口都布了人。你以為憑一張破地圖就能逃出去？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說話間，校尉已經衝了過來，長刀直劈蘇半城的肩頭。蘇半城趕緊側身躲開，長刀“哐當”一聲砍在磚牆上，濺起一串火星。他趁機往出口退去，手指摸到鐵柵欄上的暗鎖，剛要把銅鑰匙插進去，身後突然襲來一陣風——是個黑衣人繞到了他身後，短刀直刺他的後腰。
    蘇半城猛地轉身，匕首擋住短刀，兩人的兵器撞在一起，震得他手腕發麻。另一個黑衣人趁機撲上來，蘇半城抬腿踹向對方的膝蓋，黑衣人慘叫一聲跪倒在地，汙水濺了他滿臉。可剩下的兩個黑衣人已經圍了上來，校尉也再次揮刀砍來，蘇半城腹背受敵，很快就被逼到了鐵柵欄前，後背抵著冰涼的鐵條，再也退無可退。
    “把他拿下！留活口，大人要親自問他抄本的下落！”校尉大喝一聲，手裏的長刀放緩了攻勢，顯然是想活捉蘇半城。
    蘇半城知道，一旦被活捉，不僅自己活不成，遠在平遙的家人也會遭殃。他盯著校尉的破綻，突然將匕首朝一個黑衣人擲去，黑衣人慌忙躲閃，蘇半城趁機撲向校尉，雙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將他往汙水裏按。校尉沒想到蘇半城會拚命，一時沒反應過來，半個身子栽進汙水裏，嘴裏嗆進好幾口汙水，罵聲含糊不清“反了！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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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三個黑衣人趕緊上前拉架，蘇半城卻死死抱著校尉不放，手指在汙水裏摸索，想找到剛才掉落的匕首。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還有人喊“蘇先生在哪？張大人派我們來接應！”
    校尉一聽“張大人”三個字，臉色驟變，掙紮得更凶了“快殺了他！別讓他們過來！”
    可已經晚了，出口的鐵柵欄突然被人從外麵拉開，三個穿著勁裝的漢子衝了進來，手裏的長刀直劈黑衣人。為首的漢子喊道“蘇先生，快跟我們走！”
    蘇半城鬆開校尉，趁機從鐵柵欄鑽了出去。外麵停著兩匹快馬，為首的漢子把韁繩遞給他“快上馬！我們護你去城外的碼頭，張大人已經安排好船了！”
    蘇半城剛跨上馬背，就聽到排水道裏傳來校尉的怒吼“追！給我追！誰追上他，賞五十兩銀子！”
    “駕！”為首的漢子一甩馬鞭，兩匹快馬朝著城外疾馳而去。蘇半城回頭看了一眼，隻見黑衣人已經衝出排水道，正騎著馬在後麵緊追不舍。夜色裏，馬蹄聲“得得”作響，卷起一路塵土，蘇半城攥緊韁繩，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回到平遙，和家人團聚。
    快馬跑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條大河，河麵上泊著一艘烏篷船。為首的漢子喊道“碼頭到了！蘇先生，快上船！”
    蘇半城跳下馬，跟著漢子跑向烏篷船。船家早已在船頭等候，見他們過來，立刻解開纜繩。就在烏篷船剛要離岸時，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校尉的喊叫聲也清晰起來“別讓船走了！放箭！”
    箭雨“嗖嗖”地射過來，船家趕緊撐起船篷擋箭，為首的漢子和另兩個漢子則拔出長刀，站在船頭格擋。蘇半城鑽進船艙，透過船篷的縫隙往外看，隻見校尉帶著人站在碼頭上，氣得直跺腳。烏篷船順著水流越走越遠，碼頭的人影漸漸變小，蘇半城這才癱坐在船艙裏，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船家遞過來一碗熱茶“先生，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張大人說了，這船會順著河往下走，到了下一個碼頭，會有人接您去平遙。”
    蘇半城接過茶碗，熱茶的溫度透過瓷碗傳到手上，讓他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他看著碗裏漂浮的茶葉，想起了在平遙的妻子和女兒，想起了匯通錢莊的夥計們，眼眶突然有些發熱。他知道，這一路逃出來，多虧了張大人的幫忙，也多虧了那些不知名的漢子舍命相護。
    可他也清楚，王文韶絕不會善罷甘休，隻要自己還活著，隻要抄本還在，王文韶就會一直追殺他。他喝了口熱茶，把碗放在一邊，從懷裏掏出羊皮地圖，小心翼翼地疊好藏起來。窗外的夜色漸濃，河麵上的風帶著水汽，吹在臉上涼絲絲的。蘇半城靠在船艙壁上，閉上眼睛，腦海裏卻在盤算著——到了平遙之後，該如何應對王文韶的追殺，該如何保護家人和匯通錢莊。
    烏篷船在河麵上緩緩前行，船頭的燈在夜色裏搖曳，像一顆微弱卻堅定的星。蘇半城知道，他的逃亡之路還沒結束，但隻要能回到平遙，隻要能和家人在一起，他就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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