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段軻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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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帳通道封口已落灰,薑鳴鑄立於塌簾之前,目光如火未冷,口中一語未發。
    身後主營雜亂,屍橫如陣殘破,血氣未散,濃烈得像一爐未熄的藥香。
    “此人一日在外,南營一日不寧。”
    他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柄久未出鞘的鈍刀,緩緩剮下眾人心頭那層虛偽。
    “將軍謀亂,可斬;老兵誤信,可救。”
    “但段軻——必須抓。”
    話落,他轉身,一掌壓下帥案,命令如火:
    “商雍,領三百營衛,由東門追襲,過雙溪鎮前不許回頭;曹彰,自西道封路,連夜翻嶺,設伏黃石渡。”
    “活要人,死要……見屍。”
    薑鳴鑄未言“斬”,也未言“饒”。
    這道命令,更像一種“活捉不赦”的姿態——不為狠,而為定心。
    商雍立即領命,拱手抱拳,連聲應是。
    曹彰目光一凜:“末將明白。”
    ——
    風動戰帳,血衣未幹。
    薑鳴鑄緩步前行,目光掃向那兩道被拖拽在帳角的身影。
    胡澤、陸拙。
    兩人重傷在地,胡澤左肩已塌,肋骨外突,血流不止;
    陸拙腹側中刀,傷深可見骨,整個人如一截斷鬆橫臥血泊。
    他們仍睜著眼,仍在掙紮,甚至——還試圖翻身爬起。
    薑鳴鑄緩步走近,未拔刀,未言語,隻是一眼掃下。
    那目光,如寒鐵落池,沉得驚心。
    “你們跟他多年,”他說,“可知他信你們如命。”
    “你們果然幹得漂亮,為了段軻,竟然以下犯上,意圖在軍中煽動叛亂。老夫當年招你們入軍營時,難道隻為了讓你們犯上作亂的嗎?”
    胡澤嘴角抖動,吐出一口濃血,強撐一句:
    “大……帥,段將軍……他……他不是那樣的人……”
    薑鳴鑄忽而怒喝:
    “他是什麽樣的人?難道現在看不明白嗎?死到臨頭,還在狡辯!”
    一聲如鐵錘砸鍾,震得整個主帳戰旗卷起。
    “你們口口聲聲說是忠臣,結果呢?是崗下藏刀,是灶邊藏火!”
    “跟了他這麽多年,他一步步往死路上走,你們誰攔過?誰勸過?”
    “他喊你們兄弟,你們當他傻子。”
    “這不是忠,是背後捅刀子!”
    陸拙張口,卻隻吐出一道血沫,雙目充血,已然淚湧。
    薑鳴鑄緩緩收聲,一指指向他們:
    “拖入軍營牢房。”
    “待明日追兵回營,再審。”
    “若其主謀之嫌可洗,尚可饒過;若證實通謀——以軍法處斬。”
    甲士上前,兩人被拖行而去,胡澤尚能咬牙發聲:
    “大帥——你、你若信他,便……別、別殺我們。”
    薑鳴鑄頭也未回,隻一句:
    “我信的,是軍法。”
    ——
    帳外烈日斜掛,血光映甲。
    蕭然緩緩從破簾中走出,身後暗衛開始收拾殘局。
    他眼望天邊,神色未安。
    商雍與曹彰的追軍,早已化作兩道塵線遠去,消失在營旗之外。
    營中短暫歸於安靜,風聲拂動戰袍,像某種未盡的低語。
    玄鴉無聲站在他身後,低聲問道:
    “你在想什麽?”
    蕭然眉目緊鎖,語聲淡淡:
    “叛亂,平息得太快了。”
    “快得不像一場兵變……更像一場開場白。”
    風從營角掠過,吹起碎布與斷刃,發出叮當輕響,仿佛冥冥中正提醒:棋局未止。
    ——
    “你還記得段軻逃前,帳中那封信嗎?”慕容冰走近,衣袍上還殘留著血痕。
    她從袖中取出一封折好的緞封信,遞給蕭然。
    “你看一看,說不定你會有其他的看法。”
    蕭然緩緩展開那封信。
    信紙微黃,殘墨如淚。
    “薑帥,信我一次。沈白,是魏督點將,不是我命。”
    “信,也是假印。我不通樓,不識樓,不敢識樓。”
    “我演得太真,隻因你不信我會忠。我若不裝作擁魏——你早殺我了。”
    “今退,隻求一個道義:莫把老兵,困於兩軍之火。”
    “我未叛。若日後你真查清,還我名。若未,還我屍。”
    字跡潦草,墨未幹透,顯然是倉促之中寫下。
    蕭然握著信的手忽然頓住,指節微緊,眉目間一絲晦暗不去。
    “他寫這封信,不是留給副將,也不是留給家人。”
    “他是寫給薑鳴鑄的——寫給那個他曾負命而隨的人。”
    他語聲低緩,卻帶著一種難以言明的壓迫。
    “但他……終究沒送。”
    慕容冰輕輕攏袖,目光一寸一寸掃過信頁,神色凝重:
    “因為他不確定,薑鳴鑄是否還信他。”
    “他不是怕死……他是怕被當成賊,死得不清不白。”
    ——
    薑鳴鑄此刻不知何時已入帳,背對火盆,雙手負後,一語不發。
    他的側影映在半明半暗的營壁上,紋絲不動,仿佛凝成一座碑。
    他看著那封信,沒有接過,也沒有否認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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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隻是閉了閉眼,仿佛在為一個已斷的兄弟情分,默然畫下句號。
    ——
    蕭然緩緩撫過信尾那句:
    【若日後你真查清,還我名。若未,還我屍。】
    他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他想活……但他也知道,自己恐怕活不到那一刻。”
    “他知道這局一旦破了,最先死的,就是他。”
    “可他還留下了這封信。”
    ——
    “如果這信的內容是真的,”慕容冰低聲道,“那就意味著……”
    “段軻並非通樓之人。”
    “真正的主謀,還在幕後。”
    蕭然冷笑一聲:
    “商雍是薑帥親信,不會錯。那沈白之刺、死士夜襲——都是真的。難道這些事情,他脫得了幹係嗎?”
    “他是一個聰明人,這也許是他的苦肉計。”
    慕容冰卻緩緩道:“或者是……別人把他當成了苦肉。”
    玄鴉不語,半晌忽冷聲插道:
    “也許不是他演技好,是我們……太信局麵清晰了。”
    帳內一靜。
    火盆餘灰尚溫,風從縫隙卷入,將角落一盞未滅燈影吹得顫抖不止。
    蕭然回頭,看向薑鳴鑄,沉聲開口:
    “若將軍今日聽信了此信,會後悔嗎?”
    薑鳴鑄沉默良久,忽低聲答道:
    “若他還活著,信也不晚。”
    ——
    天色沉了。
    營東,一盞小燈緩緩升起。
    那是哨崗,平日隻於巡夜升燈。
    可此刻,燈未掛高,僅在中柱處微亮。
    風過。
    軍燈下,一道人影自黑暗中立起,披風無聲翻卷,一隻戴著灰銀戒指的手指,輕輕點燃第二根燈芯。
    火苗燃起,映出半張臉。
    一雙眼睛,深邃、冷靜、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是曲環生。
    他望著遠處營旗之上的殘光,輕聲自語:
    “薑鳴鑄……你這一步,還是太早了。”
    燈火微顫,一封新信從他手中落入信箋筒,被鴿啄飛入夜空之中。
    他輕輕抬頭,眼神如斷風前的刃光:
    “下一局,該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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