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火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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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四更,火未熄,亂未止,局已變。
    丹陽西城城防營中,銅燈映紅了半座帷幕,簷角煙雨蒙蒙,像是燒不透的天火遲遲未落。
    魏崢嶷披甲而立,站在主案之前,眉間寒鐵般凝住,案上一封封急報堆疊成山。
    “南營火圍、帥壇混亂、賀雲澤死、退路不穩……”
    每一字都像錘子,砸在他心頭。
    他緊握信紙,指骨泛白,終於一聲暴喝:
    “備馬——隨我親臨南營鎮亂!”
    言出如霆,周圍親兵齊齊色變。
    但……就在他手握劍鞘、欲轉身而出之際——
    一道沉穩如冰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督公,不可動。”
    魏崢嶷猛然回頭,目光如鷹隼驟撲,直射來者——杜潛。
    那向來沉默寡言、行事縝密的軍機副使,正立於門影之中,微躬一禮,卻神情冷厲。
    “你攔我?”魏崢嶷的嗓音像被利刃劃開。
    杜潛眼神一動未動,卻輕輕開口:
    “不是屬下攔督公,是這局勢……已經動不得。”
    他一步前行,袖袍微揚,指向案旁西南方向一角地圖:
    “請您抬眼看高地。”
    魏崢嶷順勢望去——山坡如黛,高地之上,書幡招展,文袍翻卷。
    陸之騫尚未退場。
    百姓未散,學子未散,聲望猶在。
    風卷幡起,如波濤臨城。
    杜潛聲音如針:
    “陸之騫不退,您若起兵,明日便可傳一句——‘魏督借火殺王,縱兵屠軍’,南境三州六府的折子就會塞滿天都的禦案。”
    “而您座下的將士,有幾人真肯為您擋這口刀?”
    魏崢嶷麵色鐵青,緩緩收回視線。
    “你以為我怕陸之騫?”他沉聲冷笑,臉上抽動一絲陰影,“我兵權在手,他不過一介文人,能撼我半分?況且你不知道,本官的背後是林娘娘嗎?何必畏懼那些折子。”
    “他撼不了你。”杜潛語氣忽然一轉,眼神卻如凜冬雪刃,“可你的兵,怕他。”
    他不疾不徐地指向地圖另一角:“那些將領士卒,多是丹陽本地子弟;書院中不少,是他們的弟弟、兒子、親族。”
    “你若動兵,他們未必不從命……但他們不會拚命,多半消極怠工。”
    “而且……”
    他語聲微頓,看似平靜,眼中卻有一線難以捉摸的冷光閃現:
    “大人,您未曾想過——若戰局崩潰,天都會站在誰那邊?”
    “誅殺蕭氏皇族的罪名,你覺得林娘娘會替你扛嗎?到時候您必然會被推出去,滿門抄斬,淩遲處死,以堵天下人之口。”
    魏崢嶷神色劇震,臉色刹那間變得如紙般蒼白。
    他張了張口,卻半晌無言,額角冷汗悄然滑落。
    杜潛低聲道:
    “我不是阻您……隻是覺得,這一步,不值得。”
    這句“不是阻您”,聽來恭敬,實則已將魏崢嶷置於孤峰之上。
    魏崢嶷一手捏碎案角的香木,火焰撲閃,卻再無言可駁。
    ——
    遠山之巔。
    慕容秋元身披白裘,策馬立於高處,手指輕扣韁繩。
    “魏崢嶷不會動的。”
    陸之騫立於側,低聲道:“你怎知?”
    慕容秋元淡笑,唇角微翹:
    “魏崢嶷有三怕。”
    “一怕百姓看,一怕將士棄,一怕天都拿他當替死鬼。”
    “如今三者已成,他若還敢動——我便替他成全。”
    他話音一落,西北方向密林中,一排排鐵影悄然浮現,弩機開張,火器點燃,殺機如潮。
    陸之騫神情終於動容。
    “你……早就設好了埋伏?”
    慕容秋元輕輕頷首:“兵貴先機。”
    “我信蕭景玄,可這世上,信也要有刀撐。慕容家與蕭景玄早已經捆綁太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必須未雨綢繆。”
    “就像你。”他看向陸之騫,眼神微沉:
    “若你此刻退旗,百姓散盡,再言為正義,誰還聽?”
    陸之騫垂眼,微微一歎。
    “你說得對……”
    他眼中掠過一絲罕見的疲憊與自嘲。
    “我站在這兒,是因我信他能贏。”
    “可我也怕——萬一他敗了,那些跟著我的學子、百姓,怎麽辦?還有……”
    後麵的話,陸之騫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背後的蕭家。
    慕容秋元卻笑了:“你已經不是在賭他贏。”
    “你是在賭——他輸不起。”
    ——
    總督軍中,一名副將低頭急報:
    “營中傳言四起。”
    “有人私語:南營是編製軍,若真動手清剿,豈不是自相殘殺?這罪,不是賞能抵的。”
    “更有人言,蕭王是皇子,更曾是當朝太子。若你為將弑王,來日不論誰登基,你我皆難保。”
    魏崢嶷閉目,喉結滾動,仿佛想吐出一口血。
    他終於明白,自己不隻是被民心包圍——是被“名義”捆死。
    ——
    就在此時,高地幡下,一位白發老儒顫顫巍巍的走上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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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持拐杖,背負殘卷,聲音卻震如洪鍾:
    “我問在場各軍!”
    “你等,報效朝廷——為的是國,為的是民,為的是忠義!”
    “可若今日以‘平亂’之名,屠忠軍、斬皇子、亂軍製、焚同袍——明日之後,難保他不會滅你滿門?”
    “你今日動刀,是為忠?還是為反賊?!”
    上萬目光,忽然齊齊向老儒投去。
    兵卒之中,有人微顫。
    有人鬆開了佩刀的鎖扣。
    有人緩緩退步,站入黑影之中。
    更多人,眼神沉寂,未語。
    可他們的手——卻不再握刀。
    ——
    玄鴉踏入帥帳,身披硝煙,言簡意賅:
    “魏崢嶷的人沒有退,也不沒有動。”
    蕭然背對眾人,望著夜色如墨,火光如血,輕聲道:
    “我不需他退。”
    “我隻要他……不敢動。”
    一言既出,玄鴉抿唇一笑:
    “那就是贏了。”
    ——
    魏崢嶷站在城防營軍前,冷風撲麵,灼熱的火光仍在天際翻卷。
    他望著遠處高地、書幡、霧影中的殺機,耳中仿佛還回響著老儒之言。
    “忠臣?還是反賊?”
    他一字一頓,嘴角抽動,終於低聲喃喃:
    “狗屁忠義。”
    他轉身回府,沉聲喝令:
    “杜潛。”
    “在。”
    “傳我令——暫不出兵。”
    “靜觀其變……”
    杜潛微微一笑,低頭而退,眼中閃過一抹冷光。
    他已看出局勢傾斜。
    這座城,注定要換一位主子了。
    ——
    高地之上,陸之騫靜立風中,負手而立。
    他輕輕吐出一句,仿若山林夜語:
    “無刀之戰,才是真局。”
    “未出一兵,勝千軍。”
    ——
    火下無援。靜者為王。
    這一戰,未必流盡熱血,卻足以改寫天下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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