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丹陽問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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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陽,南門。
    朝日初升,曦光如洗。
    城門上“丹陽”二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輝,仿佛曆經風雪,又煥然如新。
    三騎自北道而來,緩緩行至城前。
    前有慕容家精騎開道,後有丹陽守軍列陣相迎,旌旗連片,鑼鼓齊鳴。
    這一次歸來,與先前匆匆而別,已是天壤之別。
    他走的這段時間裏,曹記穩住了幾條主商道,城中糧布鐵鹽皆未中斷。
    刀疤洛的馬幫自北線不斷運糧入城,連霧嶺那邊,都被逼著安分了幾分。
    舊城的汙水渠開鑿、新市集成型,丹陽百廢待興,正如雨後新芽,雖亂,但生。
    而讓他真正心安的,是老齊——老齊醒了,在對抗內衛的路上,他們會更有辦法。
    因為內衛,就是老齊當年所創,他知道他們所有的弱點,也掌握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往事如風,所有的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那時,蕭然匆匆領兵前往錦溪。
    而今日,他是凱旋而歸,是整個南境民心所向的“南境之王”,是南境,真正的主君。
    ——
    街道早已清掃完畢,積雪被熬鹽之水清除得幹幹淨淨,坊門高懸紅纓,街巷兩旁張燈結彩,百姓衣著整肅,自發聚於兩側,手中高舉自繡“蕭”字布幡。
    孩童蹦跳著,捧著香糕熱酒;
    婦人披上舊年節袍,站在門口遙望;
    老人執拐相迎,須發皆白,卻麵露紅光。
    “蕭王殿下——回來了!”
    “南境之主——凱旋歸來!”
    歡呼如潮,震動四野,丹陽三十六坊俱鳴鑼列鼓,家家焚香燃紙,攔街設宴。
    許文山一瘸一拐隨隊而行,路過西橋時,被一名老漢一把拽住。
    “許將軍!”老漢粗布麻衣,滿麵風霜,卻笑得熱切,“快喝碗湯,我孫兒說你打仗時擋了刀,這是我家的壯骨湯——祖傳的。”
    “快喝,好得快。”
    許文山一時怔住,手中湯碗微燙,他笑得咧開嘴:“還真……熬得地道。”
    一旁老齊策馬而行,眯眼望著街頭巷尾,低聲道:“你贏了錦溪,但更難得的是,你贏了人心。”
    “這一仗之後,他們不再認你是‘王’,而是‘他們的王’。”
    蕭然聞言,神色未變,隻緩緩低聲應道:“錦溪可以不要,但人,我必須帶回來。”
    就在此時,一位老嫗自人群中緩步而出,顫顫巍巍上前。
    守軍正要阻攔,蕭然抬手止住。
    老嫗手中托著一件素白錦緞袍,縫線粗糙,卻洗得發亮。她雙膝跪地,哭聲哽咽:
    “我兒當年從軍未還,我……常夢中見他身披甲袍。”
    “殿下平定林家亂軍,為百姓討公道——讓我做一件袍子,給你穿上,就像……兒子回來了……”
    蕭然愣了片刻,隨即翻身下馬,親自扶起老人。
    他接過錦袍,低聲道:“這不是王袍。”
    “這是家袍,是南境百姓的命袍。”
    他頓了頓,鄭重其事地披在肩頭,一步一步登上丹陽城樓,居高望下,朗聲言道:
    “霧嶺未平,亂根猶在!”
    “但我蕭景玄起誓——今日既還你錦溪,不日,便掃盡霧嶺餘孽,還你南境太平!”
    全城百姓齊叩首,千人跪地,高呼——
    “蕭王!萬歲!”
    “鎮境之主!”
    此刻,南境,終於迎來了真正的“王”。
    ——
    【慕容府 ·正苑】
    午後斜陽灑入廊角。
    蕭然隨慕容冰歸府,先未換甲,便直入後院病榻。
    榻上之人,正是慕容秋陽。
    那位醫道絕倫、昔日掌控大梁醫道的醫聖,至今昏迷不醒。
    此刻,他的麵容安然,眉心無蹙,仿佛隻是在酣睡。
    隻是這一睡,已近小半年。
    王氏正守於床側,聞得腳步聲回頭,強笑迎出:“冰兒,殿下,你們回來了。”
    慕容冰輕應,走至床前,低頭探脈。
    指尖觸及腕脈,脈息沉穩,卻無回應。是熟睡,又像沉囚。
    “爹的脈象……”她眉頭緊鎖,喃喃:“還是一樣……無痛無疾,卻也無醒。”
    王氏忽然開口,指尖輕輕拂過一張攤開的殘頁:“這幾日我翻看你父親留下的方卷,在他案底夾縫中……找到四個字。”
    她頓了頓,抬眸看向慕容冰。
    “‘逆脈解毒’。”
    這四字墨跡泛舊,卻筆鋒淩厲,顯然是慕容秋陽親手所書。
    “也許在你父親發現中毒現象時,就已經開始自醫了。隻不過始終無法突破,哪怕醫道通神,也難自診其根。”
    王氏話音微顫,“我想,這四字……也許就是他最後的嚐試方向。”
    “冰兒,這四個字,我似乎有點印象……”蕭然眼前一亮,脫口而出。
    “逆脈怪醫——褚元章。”
    慕容秋元立於廊下,聞言走近,眉頭一皺:“你說的是,被太醫院逐出的那位瘋醫?”
    “當初我在聽兄長說起,這人在治‘毒癲遺骨’時擅改禁方,幾乎逆出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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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醫成後,屍醒人活……但禦史參他亂醫,才被趕出宮。”
    蕭然也沉思道:“果然是太醫院的人,我曾經也略有耳聞,隻是不知道現在身在何處?”
    慕容冰冷聲道:“不管他身在何處。”
    “若他真能解父親之症,我不信他隻會藏身不出”
    “他若真是個瘋子,那我便以瘋子之道請他出山。”
    慕容秋元目露擔憂:“關於此人,我倒是有一點消息。雁回山方圓百裏,地勢複雜,傳言褚元章隱居其中,行蹤飄忽。”
    慕容冰冷然一笑:“我親自去一趟。”
    王氏輕拉其袖:“冰兒,太危險了……”
    她撫住母親手:“他是我父親。”
    “我必須去。”
    她望向病榻,眼神冷得如冰花碎雪。
    蕭然聞言,眉心微擰,輕聲開口:“冰兒,雁回山深險難測,褚元章行蹤難辨,絕非一人可探之地。”
    “再等幾日,我安頓丹陽事宜,與你一同前往。”
    慕容冰未正麵回應,隻輕聲應了句:“嗯,等你。”
    可那轉身背影,卻分外冷靜堅定。
    王氏望著她的身影,眼底浮出一絲母親的本能憂慮。
    她知道,這孩子……多半已下定決心。
    ——
    黃昏漸沉,火燈初點。
    從慕容府出來,老齊一言未發,直到上車前,才對蕭然低聲道:
    “陸之騫,設了宴。”
    蕭然眸光一頓,語氣卻比平日更沉:“我就是為他回來的。”
    他的手指輕扣車轅,心中無聲回響。
    陸之騫,南境文壇之魁,朝野清議之本。
    他早就想見此人一麵,隻是未曾得其所允。
    陸之騫背靠南境蕭氏皇族,在丹陽城內,向來獨來獨往,保持中立。
    南境蕭氏雖同為蕭姓,卻是旁支一脈,而自己,則是正統血脈、皇室嫡係。
    兩家世代分隔,明裏無隙,暗中卻少有交集。
    就在蕭然和魏崢嶷的丹陽城之爭,達到白熱化的時候,一直中立的陸之騫忽然表態,力挺於他,才一錘定音,徹底扭轉了全局。
    若非陸之騫“中立轉身”,丹陽此刻是否姓蕭,猶未可知。
    他要見陸之騫,不隻是還一場舊情,更是要摸清——這位藏於山水之間的文膽,究竟為何選擇了他,又意欲何為。
    老齊看出他眼中沉意,笑了笑:“今晚,他無鼓樂、不設儀仗——隻請你我二人。”
    “他那間書院,十年不開夜宴,你今日是頭一個。”
    ——
    子時,丹陽書院。
    外無燈火,門無守卒,隻有一縷茶香,從深處流淌出來。
    陸之騫,南境文壇領袖,曾執筆定律法十六章。
    他才情橫溢,深不可測,卻自號“半臣”,不入朝、不立府、不掌兵,隻言事。
    書院深處,一爐焚香,茶水已沸。
    一人負手立於席前,青衣儒袍,鬢發微白。
    聽聞腳步聲近,他不轉身,隻淡淡開口:
    “夜色清寒。”
    “但今夜,可談熱事。”
    蕭然入座,神情淡然。
    “我來,隻談一事——國將何去。”
    陸之騫轉身,露出溫和一笑。
    “那我們就談談——這南境,接下來,是你的,還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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