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帳惹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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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字曲的土坯房裏傳來劈裏啪啦的算盤珠子響。
我算是把係統得罪死了,原先漢製一縱十橫的算籌,被我改成算盤。沒法子,隨著孩子預產期掐著日子迫在眉睫,我離開量子態的那一天也在臨近。
我的寶,和媽媽一起搶時間。
我從沒像今日今時這般,求老天爺放我一馬,讓我寶兒生下來……
至於我這個bug,隨便你幹什麽!
有了算盤珠子,一天的賬我隻幹個把時辰。
晨霧裏的算盤聲驚飛了營牆上的寒鴉。
“荀隊正,這是上月箭矢支用冊。”
新來的小卒雙手遞上竹簡,指縫還沾著沙粒,如今整個朔風營都知道,遞進甲字曲賬房的冊子,得比臉還幹淨。
“說多少次了,”我瞪了他一眼,“叫荀文書!”
這些小家夥故意的,趙隊正的未亡人就該叫荀隊正?
我從不給他們好眼色,就差把“寡婦”兩個字貼我腦門上。
想什麽當我不知道!
“三屯多領了二十副弓弦?”我敲敲朱砂標紅的格子。
小卒額頭汗說話就流下來了,“李百將說……”
“讓他自己來對賬。”我推過硯台,“帶著批條來。”
女人肚子裏但凡多出來塊肉,不亞於手裏多把刀。
窗外騷動起來。
幾個戍卒圍著新貼的“糧械公示”指指點點,粗麻紙上,炭筆勾勒的橫豎格子裏,連李賁私吞的那三車粟米都記得明明白白。
最後一欄摁著我的指印,比趙五當年留下的那個小了一大圈。
“荀文書!”火頭軍老徐隔著校場喊,“給您溫著粥呢!”
風卷著沙粒拍打窗欞,算盤珠子在光影裏微微顫動。我拔下束發的鐵簪,那是半截斷箭,把散落的鬢發重新挽緊。
趙五的刀掛在腰上,留著我寶兒長大使。
那根鐵簪——誰敢在朔風營碰我一根指頭,我就敢捅他眼睛。
記賬這份差事,半分沒得退讓。
打進朔風營我就有心理準備,張宣的下場就在前麵擺著,退一步我寶兒在這世上都沒活路。
李賁的靴底踹開賬房門時,我正往“弓弦虧空”那欄補朱批。
“荀氏!”他刀鞘砸在案幾上,震得算盤一跳,“誰準你擅改軍械冊的?”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慢條斯理地蘸墨。
“《漢律·戍卒令》第九條,百將以上支取軍械,需留批條備案。”我指尖點向公示欄,“大人上月共取十七次,批條何在?”
營房裏霎時死寂。
李賁臉上橫肉抽搐,他當然拿不出批條。
當初趙五就是為這事被打爛了後背。
“賤人找死!”他猛地抽刀。
鋼刃破空聲裏,卻聽錚的一聲,李賁的刀被斜裏刺來的長矛架住。
“百將大人。”王麻子帶著甲字曲的老兵堵在門口,“咱們的冬衣,該發了吧?”
二十多把出鞘的環首刀明晃晃映著李賁鐵青的臉。
公示欄上那行“李賁私扣冬衣三十件”的墨跡,此刻比刀光還刺眼。
王麻子那時候攛掇趙五親我嘴,最後輸了二斤肉幹。
我眼圈瞬間就紅了,趙五就算死了也還在護著我。
我偷眼看向王麻子身後,李四拎著環首刀,滿臉殺氣。
那次他輸了半壇酒。
李賁臨走時陰鷙的眼神像毒蛇信子,黏在我脊背上久久不散。
我寶兒,媽媽該咋辦?
“阿樹。”我喚來那個小小少年,他總屁顛顛跟在我身後。我往他手裏塞了串銅錢,“去城裏挑隻肥羊,要現宰的。”
阿樹眨巴著眼,“姐,不過年不過節的?”
“趙隊正忌日快到了。”我撣了撣公示欄上的灰,“該請老兄弟們吃頓飯。”編瞎話騙這種小屁孩睫毛都不帶眨的。
火頭軍的老徐聽說我要烤全羊,二話不說就支起了鬆木架子。
暮色時分,王麻子、李四帶著甲字曲的一幫老兵們蹲在篝火旁,二十多把環首刀隨意插在沙地裏,刀柄朝上,這是趙五生前立的規矩,表示“刀不入鞘,隨時可戰”。
“荀丫頭。”王麻子用匕首割著羊腿,壓低聲音,“李賁今兒去見了郭司馬。”
我撫著隆起的肚子,緩緩起身。給這些老兵福了一禮,因為肚子太大,也隻能做做樣兒。
篝火劈啪作響,烤羊的香氣混著鬆木煙在營地上空盤旋。
“諸位都是我男人的兄弟。”我的聲音很輕,卻讓所有嘈雜戛然而止。
二十多個老兵齊刷刷抬頭,火光映著他們粗糙的臉,王麻子缺了門牙的嘴還叼著肉,李四端酒碗的手懸在半空,老徐握著割肉刀的指節發白。
“這孩子,”我指尖微微發抖,按在圓滾的肚子上,“是我男人唯一的念想。”
王麻子紅了眼眶,狠狠抹了把臉。
“李賁背後是郭司馬,郭司馬背後是朝廷。”我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我爭不過,也不能爭。”
夜風卷著火灰打旋。
老徐突然當啷一聲,扔了割肉刀,“荀文書,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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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求一件事。”我望向他們每一個人,“能護我活著,把孩子生下來,”我哽咽著幾乎說不出來話,眼淚不停在流,緩了緩才繼續,“讓孩子活下去,我替我男人給諸位磕頭了……”
我要跪給這些男人,這些野男人眼下比王棱那張俊臉更讓我心安。
萬一我離開量子態,很有可能就回不來了。
李四一把攙住我,他把酒碗砸在地上,酒液滲進沙土,像血,“放屁!老子們……”
“李四!”王麻子突然暴喝,打斷他的話,“你婆娘快生了吧?上個月還跟老子借錢抓安胎藥!”
篝火旁死一般寂靜。
“五哥當年怎麽說的?”王麻子赤紅著眼掃視眾人,“‘活著的,得替死了的看看太平年月’,這他娘的就是太平年月?”
老徐起身,從懷裏摸出個髒兮兮的布包。層層解開,裏頭竟是一塊刻滿名字的木質牌,那是軍營裏用來祭奠陣亡同僚者的靈牌。
“老子婆娘早病死了。”他拿著木牌的手微微發抖,“我兒子死在居延塞。荀丫頭,這孩子……”他粗糙的大手搓著木牌,“就是我們甲字曲的種。”
二十多個老兵一個接一個站起來。
“等娃兒滿月,”李四把環首刀插回腰間,“老子親自教他使刀。”
噗嗤,我破涕為笑,“李大哥,你認真的?”
野男人們都哄笑起來。
我寶兒,媽媽一定讓你生出來。
我暗自下決心。
還好,李百將自那日起再沒有找過我麻煩,日子一天推一天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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