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怎麽也沒想到，午後還活生生的人，在出了一趟宮門後，便再也沒有醒過來。
    攬月閣內殿的床榻上，陸懷兮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雙眸緊閉，臉上褪去血色，一動不動。
    太醫跪在地上，顫抖著嘴唇，宣告她的死亡。
    “陛下，陸姑娘毒入骨髓，無藥可救，您帶她回來時，她就已經沒有脈搏了。”
    赫連襄坐在椅子上，明黃色的龍袍上浸著大片鮮血，他望著手中那支他親手從她身上拔下來的箭，雙目無神。
    陸懷兮死了，他似失去了生氣一般，不哀不怒，不哭不笑，不發一言。
    殿內彌漫著血腥氣，青黛跪在窗前，不敢哭出聲來，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追風站在赫連襄身邊，見他如此模樣，心中驚懼交加。
    驚的是主子對陸懷兮用情至深如此，懼的是往後主子該如何繼續活下去。
    追風似乎想到了什麽，對了，莫不語。
    迷霧穀穀主，她既能讓主子死而複生，那麽也一定可以讓陸懷兮起死回生。
    “陛下，宮內的太醫束手無策，宮外還有一人可以救陸姑娘。”
    聽到此處，赫連襄無一絲表情的臉上突然出現鬆動，死灰般的眼底現出一絲希望，“你是說……”
    “迷霧穀穀主，莫不語。”
    跪在地上的太醫聞言，大為震撼，畢竟迷霧穀，隻在醫書中見過，從未有人進去過，因此紛紛交頭接耳。
    “起死回生，怎麽可能？已經失去脈搏與心跳的人，怎可起死回生？”
    “可當日……陛下亦被人暗算，最後不還是活著卷土重來。”
    去歲臘月初八，攝政王府，大婚之夜，那場漫天而起的大火，讓整個盈都城沸騰。
    人人皆知攝政王赫連襄於新婚之夜為人暗算，而暗算他的人，正是新娘。
    “噓，不要命了，當著陛下的麵，這話也敢說！”
    縱然太醫們聲音極小，但這些話一字不落的落入赫連襄與追風的耳朵。
    隻是眼下，赫連襄更在乎的是如何帶著陸懷兮再次進入迷霧穀。
    “當日我們出穀之時，莫穀主已有交代，朕救她一命，她救朕一命，救命之恩已報，我二人再無瓜葛。”
    “此番，她未必會幫朕。”
    莫不說迷霧穀避世已久，莫不語未必會幫他，且陰陽潭內，九轉還魂花已枯萎，如何再為懷兮續命。
    追風啞然，他確不知莫不語與主子有此約定。
    既如此，事情似乎再無轉圜餘地，追風心中歎氣，論起今日之事，終究是陸懷兮之過。
    若她不與慕容臨見麵，主子便不會生氣，主子不生氣，便不會帶著她出宮與慕容臨理論，自然也不會遇刺。
    “陛下，事已至此……”
    追風猶豫片刻，艱難說出那四個字，“節哀順變。”
    話落，跪在地上的太醫中，響起一道略顯滄桑的聲音，“陛下，您說的可是城郊七十裏外的迷霧穀？”
    赫連襄抬眸，視線在人群中逡巡，最終落在一頭發花白的老太醫身上，他看著他布滿皺紋與褶子的臉，依稀辨認出他的身份。
    “你是梁太醫？”
    被點到名字的老太醫抬頭，正對上皇帝的視線，“陛下記性好，還記得老臣。”
    這位梁太醫，父皇在時便在太醫院任職，醫術雖不算太精湛，但勝在人品貴重，廢話不多。
    赫連襄問，“你知道迷霧穀？”
    “陛下，當年太醫院院首薛氏，與迷霧穀頗有淵源。”
    “老臣以為，陛下或許可以帶著陸三姑娘到那裏試試。”
    赫連襄眼神一眯，“你說的淵源，是何淵源？”
    老太醫捋了捋花白胡子，並未明說，“陛下到了便知道了。”
    赫連襄握緊拳頭，沒有絲毫猶豫，“追風，備馬，即刻動身。”
    一個半時辰後，追風駕著一輛載有赫連襄和陸懷兮的馬車停在了一片槐樹林前。
    追風勒馬而止，夕陽西下，血色透過槐樹枝葉，灑在他臉上，呈現出詭異的光芒，槐樹林裏，陣陣森冷氣息撲麵而來。
    “主子，前麵馬車進不去了。”
    這片槐樹林，如迷霧鬼城，似會移動。
    赫連襄抱著懷中已無生氣的人下了馬車，追風想要去接懷兮，手還未觸到她時，便被主子一個冰冷的眼神給製止住了。
    “我自己來。”
    他聲音冰冷，不容反駁，追風眼底閃過愧意，“主子，接下來的路會很難走，屬下隻是想幫您。”
    赫連襄搖頭，即便她已死去，他也不願別的男人碰她的身體一下。
    赫連襄將懷兮縛於後背。
    槐樹林在血色夕陽下泛著紅光，甫一踏入，盛夏蟬鳴驟然消弭，鵝毛大雪兜頭澆下。
    赫連襄踉蹌半步，追風眼疾手快扶住他，“這林子很是怪異，上次來時，外麵是雪天，這裏卻溫暖如春。如今分明是盛夏，這裏卻下了雪。”
    再往前走，雪越來越深，四周是白茫茫一片，前方的路有些看不清晰，“追風，跟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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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落，追風左臂突然被虯結的樹根纏住，暗紅皮肉翻卷著剮下三寸。血珠尚未落地，雪地突然裂開墨綠色藤蔓，蛇信般卷住他腳踝往地底拖拽。
    赫連襄拔出腰間佩劍，揮劍斬斷藤蔓，追風狼狽落地，迅速從雪窩裏爬起來。
    瘴氣就是此刻漫上來的。起初是淡青色薄霧，待赫連襄發覺呼吸灼痛時，眼前已然飄滿熒紫光點，他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可已來不及，中了瘴氣的他很快倒在地上，追風亦不例外。
    迷霧穀內，溫暖如春，穀中一處略微開闊的土地上，五六間木屋依次排列，正中的那座木屋前，坐著一名白衣女子，她一手捧著醫書，一手拿著一枝新鮮藥草。
    “這草藥，怎在醫書上沒見過呢？”
    她自言自語，滿臉不解與好奇。
    藥童匆匆跑來，“師父，師父，有人闖進了槐樹林了！”
    莫不語眉眼未抬，“槐樹林中布滿瘴氣，擅自闖入少有活路，不管！”
    藥童道，“穀主，是您幾個月前救過的男子。”
    “他背上，還背了一個姑娘。”
    莫不語終於抬眸，“姑娘？”
    “關鍵是那個姑娘，長了一張與師祖畫中女子相似的臉。”
    莫不語聞聲，手裏的醫書一個不穩，險些跌落在地上，“你說什麽？”
    莫不語帶著藥童匆匆趕到槐樹林邊緣，樹林內，紫色瘴氣彌漫，她隻用手一探，便知槐樹林內被大雪覆蓋。
    在他們右手邊，立著九個石碑，九個石碑中央，有一圓形石台，石台上為太極陰陽八卦紋樣。
    她走到石台邊，順時針轉動太極八卦紋樣中間的圓形機關，“哢嚓”一聲，九個石碑開始移形換位。
    等九座石碑移位完成，槐樹林裏的瘴氣瞬時便消散了，原本覆蓋在地上的雪，也在瞬間消失。
    這是奇門遁甲之術，迷霧穀外人想要出入，唯有將遍布在瘴氣林中的機關暫停。
    莫不語看了眼藥童，“前方帶路！”
    “是。”
    即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她在看到躺在赫連襄身側的女子的麵容時，訝異非常，世間怎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莫不語蹲下身來，看著女子毫無血色的臉，正要為其號脈，手剛觸碰到她的皮膚，還未搭上脈搏，便覺一片冰涼。
    “她死了。”
    藥童睜大了眼睛，“方才徒兒揭下她麵紗時，便覺得不對勁。”
    藥童端詳著女子的臉，“她唇色發黑，似是中毒而亡。”
    莫不語起身，目光落在地上躺著的赫連襄與追風身上，沉吟片刻，“我與赫連襄恩情已了，他二人不能再進入迷霧穀。”
    話落，從袖中取出一瓷瓶，遞給藥童，“這瓶子裏，裝著解瘴氣毒的藥，你先將他二人送出去，然後將藥喂給他們，一人一粒。”
    藥童接過藥瓶，“那，這個姑娘呢？”
    “我會帶她入穀，嚐試為她解毒，你送完這二人，不要停留，盡快入穀，槐樹林機關隻能暫停半個時辰。”
    藥童恭恭敬敬點頭，“徒兒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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