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臣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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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識衍的脖頸滲出一線血珠,順著雪白的衣領緩緩滑落。
    他一動未動,望著祁蘅。
    祁蘅咬牙,一字一句地問:“你在胡言亂語什麽?你的妻子叫沈星,我要的是我的阿餘!”
    天子一怒,萬千惶恐。
    所以四周的侍衛和百姓早已跪伏在地,連大氣都不敢出。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仿佛連風都凝固了。
    李識衍一字一句:“這裏,隻有我的沈星,沒有什麽桑餘。桑餘這個名字,隻會讓人覺得虛偽。”
    惠嬪明明是害她全家的人,還要用自己家鄉的花去給桑餘賜姓。
    甚至,取“餘”這種卑微的字眼做她的名字。
    太虛偽了。
    祁蘅雙眼微微眯起,看著麵前放肆的李識衍,覺得可笑:“你說什麽?”
    李識衍不笑了,神色很冷,語氣卻是極為平靜:“哦,忘了……陛下當時年幼,並不知道惠嬪惠太妃對阿星都做了什麽?”
    此刻,祁蘅隻覺得李識衍就是個蠱惑人心的妖孽,胡言亂語,裝瘋賣傻的妖孽。
    “什麽阿星?那是我的桑餘!”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清淩淩的聲音從人群後方傳來:
    “李識衍!”
    祁蘅渾身一震,手中的劍幾乎要握不住。
    他緩緩回頭,生怕動作太快會驚散這場夢境。
    遠處,桑餘站在那裏。
    真的是她啊。
    她的眉眼比記憶中要柔和了幾分,身形也不再枯瘦,多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嬌美。
    穿著一件青藍色的衣衫,像一朵玉芙蓉。
    祁蘅從來沒有見過桑餘穿這種顏色的衣服,他一直以為她不喜歡,穿上也不好看,沒想到,其實很好看。
    兩個人相向,一層淡淡的雨幕,仿佛將他們重新籠罩在了一片天地。
    桑餘走了過來,步伐焦灼。
    祁蘅的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以為她是來尋他的,所以下意識向前邁了一步,迎向她。
    然後,突然停住。
    因為桑餘的眼睛——那目光徑直越過他,落在了李識衍身上。
    她與自己錯身而過,徑直的,一眼都沒多留給祁蘅。
    “你受傷了。”桑餘快步走到李識衍身邊,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輕輕按在他滲血的脖頸上。
    她的指尖在微微發抖,聲音卻竭力保持著平靜:“疼不疼?”
    李識衍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捏了捏:“沒事,一點小誤會。”
    祁蘅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死死盯著桑餘觸碰李識衍的那隻手,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剖開一個血洞。
    “阿餘......”他啞聲喚道,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乞求。
    桑餘這才轉過頭來。
    她的眼神在觸及祁蘅的瞬間變得複雜,有震驚,有厭惡,還有一絲祁蘅讀不懂的情緒。
    她福了福身,禮數周全得令人心碎,“臣婦參見皇上。”
    臣婦。
    這兩個字像一把鈍刀,迅速又殘忍地攪動著祁蘅的五髒六腑,甚至不給他反應的時間。
    他張了張嘴,直到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桑餘沒有在意他的痛,甚至都沒有察覺他的痛。
    冷淡至極,疏離到刻薄。
    祁蘅的手垂在身側,指尖微微發顫。
    他看著她——她就站在李識衍身邊,指尖輕輕撫過那道血痕,眼底的關切幾乎刺痛了祁蘅的眼睛。
    她從未這樣看過他。
    哪怕是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她也總是克製的、隱忍的,像一隻卑微又小心的鳥。
    可現在,她站在李識衍麵前,眼裏全是毫不掩飾的心疼。
    祁蘅忽然覺得可笑。
    他曾經以為,隻要他回頭,她就會在原地等他。
    可原來,她早就走遠了。
    甚至,連名字都不要了。
    “皇上。”桑餘終於看向他,一時之間隻剩對李識衍的心疼,甚至忘了尊卑,“您為何要傷他?”
    她在……質問自己?
    祁蘅喉結滾動,不明白她既然知道自己在這裏,又為什麽要藏著?
    “阿餘……”
    話說出口,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
    他說:
    “桑餘,你既執意要走,就別再回來。”
    “是我不要你了。”
    “你永遠都別回來!”
    原來,她真的沒打算回來。
    李識衍輕輕握住桑餘的手,指腹摩挲著她的腕骨,像是在無聲地安撫。
    祁蘅盯著他們交握的手,眼底翻湧著暴戾。
    “李識衍。”他聲音極冷,“你找死!”
    桑餘忽然將李識衍護在身後,開口道:“皇上,既然您已尋回了貴妃娘娘,就請盡快回宮吧。”
    祁蘅死死盯著她護著李識衍的手,有些麻木的問:“你明明知道朕不是來找她的,你讓朕回去?”
    “是。”她抬眸,眼底再無波瀾,“臣婦不知道你今日為何要為難我的夫君和朋友,但我等絕無謀反或不敬之意,還請陛下明查!”
    夫君。
    這兩個字,從桑餘的嘴裏說出,然後化為一道道碎刃,卷進了祁蘅的耳朵裏,攪得他大腦嗡鳴。
    祁蘅忽然笑了,笑聲低啞,像是從胸腔裏擠出來的。
    “好,很好。”他緩緩點頭,眼底猩紅一片,“夫君,是嗎?”
    她沒回答。
    但她眼中,都是答案。
    祁蘅冷冷地收起笑,然後轉身,離開。
    太疼了。
    不能在她麵前,在這麽多人麵前露出一絲半點的脆弱和絕望,他是皇帝,不能這樣不體麵。
    更不能搶奪臣子的妻。
    侍衛們慌忙跟上,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他走得極快,像是怕自己一停下,就會回頭。
    但又想走慢一些。
    萬一桑餘會追上來,她追上來時可以少跑幾步。
    可他知道,她不會追上來了。
    桑餘,你怎麽會這麽薄情?
    怎麽能忘得這麽幹淨?
    怎麽能輕易愛上別人?
    我是你從小帶大的啊。
    你說過要護我一輩子。
    你怎麽可以把他護在身後呢?
    祁蘅恍惚地上了轎子,剛剛坐下,喉頭就湧上一陣腥甜。
    幾乎是克製不住,他猛的咳出一口血來,濺得到處都是。
    陸晚寧死死地盯著桑餘看,正要說什麽,直到聽到身後傳來的咳嗽聲。
    她麵色一變,急忙回身跑向轎子。
    桑餘也看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嗔怒地看向李識衍。
    隨即拽著他和驚魂未定的柳鳳鳳進了書鋪。
    她很生氣。
    於是李識衍方才在祁蘅麵前所有的篤信與堅定,還是一點點瓦解了。
    她是不是……怪自己那樣氣祁蘅了?
    “你說你,惹他做什麽?”
    桑餘用力錘了一下李識衍的胸口,然後又心疼地探向他脖頸的傷口,不由皺起眉:“這麽多血,再深一寸,你命就沒了!他是個瘋子,你惹他做什麽?你也是瘋子麽?”
    李識衍聽著她罵自己,先是一愣,然後笑了出來,眼裏都是失而複得的喜悅。
    “對不起阿星,以後我不會了。”
    桑餘看他,問:“那幾日你讓鳳鳳時刻陪著我,是不是就因為他來了江南?”
    李識衍一怔,心虛地垂下了眼,點頭。
    “是。”
    “你是怕他糾纏我,還是怕我回心轉意?”
    李識衍聲音微低,不說話,又點了點頭。
    意思是兩個都怕。
    桑餘緩緩說:“這兩個你都不用擔心。”
    “你不知道我身上的疤都是從哪裏來的麽?我怎麽可能回頭自尋死路?你這個人,平日裏比誰都聰明,怎麽在這件事上這麽笨?”
    “他設計殺馮崇都不忘帶著陸晚寧,他若是真要糾纏我,陸晚寧會願意麽?他雖對陸晚寧也有利用之心,可畢竟那是他唯一愛著的女人,他又怎麽會讓陸晚寧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