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你又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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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桑餘忙了一早晨,剛從柳鳳鳳的書鋪出來,手裏還抱著一大摞書,放在了外麵的桌子上,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
    忽然,她餘光看到了那道身影。
    抬頭看去,祁蘅一襲淺灰色常服,站在街角,正望著她,笑了笑,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見到桑餘發現了自己,他從陰影裏走了出來,一步步走向桑餘。
    桑餘後退了一步,反應過來,急忙行禮:“參見陛下……”
    “不用。”
    他聲音很輕的打斷,想伸手去扶桑餘,可又忽然想起她其實很不喜歡自己的觸碰,又把手伸了回來。
    “別怕,我隻是……來看看你。”
    桑餘始終保持著距離,她整理起一旁的竹簡,動作熟練。
    可垂下眼,卻還是沒辦法忽略祁蘅虛弱的身形。
    她抿了抿唇,問:“上次嘔血之症,太醫可查出緣由了?”
    祁蘅笑了笑,隨手替她接住一個就要滾落的竹簡,放在了她的手邊,找了個由頭糊弄過去:“說是先前在江南遇刺,留下的病症,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桑餘看了一眼祁蘅。
    她永遠分不清它是不是在說謊。
    可其實也沒什麽必要去猜。
    與她的關係不大。
    若真有什麽,宮裏的太醫也會有辦法的。
    路邊有個小孩兒,懷裏抱著一紮糖葫蘆叫賣。
    快入冬了,已經可以開始賣糖葫蘆了。
    祁蘅忽然回頭,叫住他:“糖葫蘆!”
    賣糖葫蘆的小童怯生生停下腳步。
    祁蘅走過去,挑了兩根最紅的,又扔給小孩兒一小錠金子。
    紅果上的糖衣晶瑩剔透,在晨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給。”他遞過一根。
    桑餘怔在原地。
    記憶裏那個在冷宮裏和她分半塊糕點的少年,在某一瞬間和現在的祁蘅重合。
    變成此刻正舉著糖葫蘆,眼底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祁蘅。
    她沒有接,想要拒絕。
    “阿餘,”祁蘅忽然輕聲說,“我們還沒一起吃過糖葫蘆呢。”
    我們一起過過苦日子,一起出生入死,一起背水一戰,一起互相猜疑,一起互相恨過,一起彼此折磨過……
    卻連一起好好的坐在一起,吃一根糖葫蘆都沒有過。
    祁蘅想到這裏,覺得心底苦澀。
    他對不起桑餘好多好多事。
    他笑著,把一根糖葫蘆重新遞給她。
    糖漿的甜香在空中彌漫著。
    桑餘終於接過,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冰涼的指節。
    兩人並肩坐在書鋪外的青石階上,遠處早市人聲喧嚷,近處隻有糖衣碎裂的輕響。
    祁蘅問:“甜麽?”
    桑餘有些局促,她覺得不安,又不妥,可祁蘅又並沒有做什麽。
    但是,糖葫蘆的確很甜很甜。
    祁蘅咬了一口,說:“其實,我也沒有吃過,沒想到這麽甜,從前出宮時,回來應該給你帶一根的。”
    桑餘沒說話。
    過分的提起從前,桑餘並不喜歡,因為從前於她而言,沒有太多美好的回憶。
    如今回憶起來,隻有祁蘅的那些隨口編出的謊言。
    她隻是發覺,祁蘅沒有自稱“朕”。
    祁蘅輕輕咬下一顆糖葫蘆,甜中帶酸的滋味在舌尖漫開。
    他望著遠處熙攘的街市,忽然開口:“阿餘,你可知道以前你還沒出宮的時候,最害怕的是什麽事情呢麽?”
    桑餘轉頭看他,糖衣的碎屑沾在唇邊。
    她不知道,祁蘅也會有害怕的事麽?
    “是那年太醫跪在殿外,說你若是再這樣鬱結於心......”他的聲音哽了哽,指尖無意識地捏緊了竹簽,“怕是熬不過兩個春秋。”
    晨光透過樹影斑駁地灑在青石板上。祁蘅忽然又笑了,眼底卻泛著水光:“所以現在,能與你,坐在陽光下吃糖葫蘆,我比得到什麽都還要歡喜。”
    桑餘不知道,自己曾經竟還有過這種時候。
    更沒想到,祁蘅會害怕。
    可那時,他分明就沒給自己留活路。
    “陛下,不要說這些了,沒有意義。”
    祁蘅頓了頓,點頭。
    也的確不再說了。
    “如今,是你我最好的結尾,你應該納一個真心於你的妃子,與她一同,伉儷情深,共同為大元謀太平……”
    這次輪到祁蘅不想聽了。
    他打斷:“我這次,不是來威逼利誘你回去的。”
    祁蘅的意思是,能不能……不要那麽著急想趕走我?
    其實離開他三年,桑餘一直在遺忘,試圖把這些事情從她骨髓裏徹底剝離幹淨,沒有人會比她更恨祁蘅。
    所以她也從來沒有去正視過此事,正視過他們之間的幹係。
    隻是祁蘅今日說的話很奇怪,是桑餘從來都沒有聽過地感受,像是最後一麵時才會有這樣釋然的語氣。
    桑餘輕輕抬起吃了一半的糖葫蘆,糖衣在陽光下透著微光。
    她聲音很輕的問:“陛下可還記得,惠妃娘娘從前教過我們兩個字——體麵。”
    祁蘅靜靜地聽著她說。
    “那些年,我們都太不體麵了,鬧得滿城風雨,害死了那麽多人,這是你我的罪孽,過不去的。”桑餘轉過頭,目光平靜如水,“但如今,我們都該學著留些體麵了。”
    “那...”祁蘅喉結滾動,聲音沙啞,“你能不恨我了嗎?”
    桑餘微微頷首,收回目光,很認真的回答:“作為臣民,不該去怨恨一位很好的明君。”
    她說的是不該,而不是不想。
    她總是想逃。
    逃避是桑餘一直以來護著自己的方式,亦是本能,仿佛隻要這樣,就可以又不惹怒權勢,又不說違心的話,話說一半,真正的想法,也隻亮出一半。
    祁蘅聽懂了。
    所以他了然的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他看見遠處的梧桐樹往下落了一地的葉子,兩個小童圍著樹跑,姐姐拉住了弟弟,兩個人玩著一地的枯葉,枯葉仿佛又活了。
    “可作為桑餘……還是會恨那個很壞的祁蘅,對嗎?”
    她不願意說明地真相祁蘅替她說。
    祁蘅明白她。
    卻不會再因為這樣的真心而覺得憤恨惱怒。
    那個不在意對方是不是真心,心甘情願的為對方考慮的人,變成了他。
    桑餘皺眉,直喚他的名字。
    “祁蘅,你又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