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交代身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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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意識混沌,桑餘隻覺得眼前的人熟悉,可怎麽也想不起來是誰。
    現在,桑餘幾乎是一瞬間斷定。
    是師父回來了。
    原來當年,是師父替自己殺了陸淮安。
    如今,又是他救了自己。
    桑餘很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畢竟,當初在宮中的那十一年,沒有李識衍,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也是唯一護著自己的人,就是師父。
    “你找的那個人,已經走了。”
    李識衍忽然說。
    他看出桑餘在找誰,而且,她也應該猜出那個人是誰了。
    所以李識衍問:“他是誰?”
    桑餘收回目光,輕聲道:“是師父。”
    李識衍一怔,隨即恍然:“也是,能在千鈞一發之際扭轉局勢,京中除了他,怕是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身手。”
    他頓了頓,語氣複雜:“看來……還是沒臉見你,所以趁你未醒就走了。和那個人一樣。”
    桑餘疑惑地蹙眉:“和誰一樣?”
    李識衍望著她蒼白的臉色,喉結動了動。
    窗外的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終是移開視線:“宮裏派來問診的太醫,聽說你無礙就回去了。”
    桑餘輕輕“嗯”了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角。
    不知為何,心頭竟湧上一絲說不清的意外。
    她以為……會是祁蘅呢。
    夜風穿過窗欞,吹散了李識衍未盡的話語。
    他轉身去關窗,沒讓桑餘看見自己眼中複雜的東西。
    ——
    祁蘅回到宮中時,夜色已深。
    他的聖駕徑直去了阿依娜的寢殿。
    遠遠的,就聽見裏麵傳來一陣陣瓷器碎裂的聲響,和歇斯底裏的罵聲。
    守在殿外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瑟瑟發抖。
    “砰——”
    一個青瓷花瓶砸碎在祁蘅腳前,飛濺的碎片劃過他的鞋麵。
    殿內霎時死寂。阿依娜氣的雙眼通紅,手腕上還纏著染血的紗布,正站在滿地狼藉中。
    等她看清來人是祁蘅後,臉色瞬間煞白。
    皇上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絕不能……絕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私自出宮的事。
    “陛下……”
    她慌忙行禮,聲音裏帶著幾分慌亂。
    祁蘅緩步上前,目光落在她纏著紗布的手腕上,眸色漸深:“愛妃這是怎麽了?”
    阿依娜下意識將手腕往袖中藏了藏:“臣妾……練習鞭法時不小心傷到了。”
    祁蘅唇角微揚,笑意卻不達眼底:“愛妃也太不小心了。”他抬手輕撫過阿依娜的發梢,聲音溫柔得令人發寒,“那這鞭子,今後就別練了。”
    話音剛落,春連便上前取下掛在牆上的鎏金鞭。
    阿依娜急道:“陛下!那是臣妾父王送我的……”
    祁蘅不動聲色地擋在她麵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怎麽?愛妃舍不得?”
    阿依娜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眼眸,心頭猛地一顫。
    那目光裏翻湧的寒意讓她渾身發冷,仿佛被毒蛇盯上的獵物。
    就像那一次,祁蘅也是這個目光,然後突然掐住了自己,差點讓她死在那晚……
    她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陛、陛下,沒有。”
    聽到她這麽說,祁蘅才釋然一笑,仿佛方才的陰鷙仿佛隻是錯覺。
    他執起阿依娜受傷的手腕,指腹在紗布上輕輕摩挲:“傷得這麽深,朕看著心疼。”
    阿依娜幹巴巴的笑笑。
    可沒想到,祁蘅聲音陡然轉冷,“你底下的奴才,是怎麽伺候的?”
    諾雅撲通跪下:“陛下恕罪!奴婢……”
    她正要辯解,卻見祁蘅冷冷掃來一眼。
    “照顧不好主子,便和前幾日那個宮女一個下場吧。”
    祁蘅輕描淡寫地說道,頃刻間就下了她的死令。
    諾雅和阿依娜同時僵住。
    是前幾日那個被阿依娜推出去活活打死的宮女……
    諾雅驚恐地看向阿依娜,卻見主子死死咬著唇,一言不發。
    暗衛無聲上前,架起諾雅就往外拖。
    “公主!公主救我!”
    阿依娜僵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麽。
    直到諾雅的哭喊聲漸漸遠去。
    阿依娜攥緊了裙擺,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明白了,這是祁蘅給她的警告。
    祁蘅一定是已經知道了。
    祁蘅收回目光,然後溫柔地替她攏了攏衣襟:“既然沒有大事,那愛妃就好好養傷。”
    阿依娜還是一個字沒說。
    她不敢說。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她第一次……覺得死亡離自己這麽近。
    今日在驛館遭遇那些時,她甚至都沒有這麽害怕。
    轉身,祁蘅眼底的殺意再也掩飾不住。
    隻剩一片冰涼。
    殿門合上的瞬間,阿依娜終於癱軟在地,劫後餘生一般慘白著臉。
    ——
    祁蘅緩步走在宮道上。
    遠處,諾雅的慘叫聲漸漸微弱,最終消散在夜色中。
    他停下腳步,仰頭望向天際那輪殘月,寒風瑟瑟,月光為他蒼白的側臉鍍上一層冷色。
    “春連。”
    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仿佛怕驚擾了這寂靜的夜。
    春連連忙上前,手中燈籠的光映出他緊皺的眉頭:“奴才在。”
    祁蘅閉了閉眼,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妃嬪殉葬之事,可準備妥當了?”
    春連手中的燈籠猛地一晃,燭火劇烈搖曳。
    他喉結滾動,聲音發澀:“回陛下,您點名的幾位娘娘,都已記入名冊。”
    他頓了頓,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後半句,“一旦……一旦龍馭上賓,便即刻將她們活著送入皇陵。”
    夜風驟起,吹得祁蘅的衣袍獵獵作響。
    他睜開眼,眸中映著遠處宮殿的燈火,卻無半點溫度:“阿依娜排在首位。”
    春連應聲:“喏!”
    祁蘅又說:“明日宣翎親王來見朕吧。”
    春連聞言渾身一顫,手中的燈籠險些脫手。
    他一點點跪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額頭抵著地麵,不敢讓陛下看見自己湧出的淚水。
    他怎會不明白,陛下這是……要交代後事了。
    “奴才……奴才這就去傳旨。”
    春連的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子,卻強撐著不敢讓陛下聽出異樣。
    祁蘅低頭看著地上的燈籠,燭火映照著他蒼白的麵容。
    他望著燈罩上繪著的龍紋,忽然想起那年自己登基時,阿餘站在丹墀之下,仰頭望來的眼神。
    那時她眼中還有光,還會對他笑。
    然後,他就立了陸晚寧為貴妃。
    於是,她開始不笑了。
    “春連。”祁蘅將燈籠遞還給他,“你說……朕這一生,到底是不是登基那天才開始回不了頭的?”
    春連死死咬著嘴唇搖頭,隻聽見上方的人忽然笑了。
    “罷了,你知道什麽呢?連朕自己都說不明。”
    春連顫抖著抬頭,想說些什麽,卻見陛下已經轉身離開了。
    月光下,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帝王背影,此刻竟顯得如此單薄。
    夜更深了,宮牆上的燈籠一盞接一盞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