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青春作伴好還鄉·長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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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叫什麽話?我開糖畫鋪子的,還能給你擺個假轉盤?”年輕人想也沒想就脫口反駁,“再說了,我又沒多收你錢!”
    確實沒多收錢,轉盤隻是這攤位上一個複古的裝飾,不樂意轉的就自行點單。
    排在前麵的五號直接叫攤主做了個貓和老鼠,攤主也唰唰幾下畫出來了。
    但這和轉盤本身動沒動過手腳完全是兩碼事。
    哪就能那麽巧,不管轉多少次都隻能停在鼠和相鄰的豬上?不是江時鳴有屬相歧視,實在是這種作弊方式也太“傳統”了一點。
    衛承默不作聲地伸手隨意一撥,那指針狂轉幾圈,最終仍固執地落在了那隻豬上。他捏了捏眉心,突然感覺到了一絲疲憊。
    “你的轉盤裏麵改配重了吧?”江時鳴冷下臉,壓低聲音道,“為了增加翻台率,防止我這麽無聊的客人在這裏一直影響你營業?”
    周圍的人群顯然也一片嘩然,這些人大多數都是來充當遊客的工作人員,都是擺拍,自然也沒有想過要去試一試轉盤。誰又能想到這種時候還能有人“以次充好”?難道有電視台來拍的時候,幹脆作弊讓受歡迎的獎品更容易出更好嗎?
    這下真是完蛋了,他們可管不了江時鳴怎麽跟人較真……還是去和導演打招呼,直接刪掉那些不該有的鏡頭比較好。
    店主有些心虛了,看他那副表情,江時鳴心頭一股無名火倏地竄起。
    “你本來有機會把這裏經營得更好的。”
    江時鳴一路上都在吐槽各地對節目組到來如何如何過度準備,但不妨礙他至少過得很舒心。環麓時那些路過來蹭鏡頭的不過是素人,他們不靠口碑吃飯,自然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了。
    可已經接收到拍攝通知的一條街上,居然會有店主這樣幹?難道他們以為錄節目是隻要吆喝兩句就行的事嗎?這不僅僅是對節目的不尊重,更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節目組的攝像頭並沒有全程貼著他們的臉拍攝。江時鳴強壓著火氣側身,用肩膀擋住了最近的攝像機鏡頭,讓畫麵看起來還像是他因為轉不到心儀的圖案犯倔的樣子。
    “你如果不想要這個機會,早在我朋友來取號的時候說清不就行了?”
    那年輕攤主臉色紅白交錯,額角滲出細汗,張了嘴卻啞口無言。他慌亂地瞥了眼四周,最終頹然塌下肩膀。“我……我這就去換個新轉盤來!”
    “不必了。”江時鳴打斷他,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他不再看那攤主窘迫慌亂的模樣,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浪費心力,隻對衛承簡短道:“我們走吧。”
    衛承很難說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麽心情。
    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和意興闌珊,沉甸甸地壓在心口。這感覺並非全因眼前這場拙劣的、毀了江時鳴好心情的騙局,這件事更像是一根引線,點燃了某些深埋已久的東西。
    他向來是個習慣於規劃的人,人生軌跡總要預先鋪就到很遠。
    從小他就確定了自己以後應該會學法律,所以在別的小朋友還在看動畫片的時候,他已經是各種政法節目的忠實觀眾了。他早早啃下合同法、勞動法的基本條文,原以為將來會在莊嚴的法庭上運用它們,卻沒料到,最先派上用場的竟是在各種商業談判桌上。
    而後來,他也沒有如願成為法官或律師。他考進了藝術學院,讀了自己並無卓越天賦的音樂專業,再後來,成為演員,這更是他大學時期從未設想過的職業。
    他總是企圖將一切安排妥當,卻總難免橫生枝節,最終與預想錯身。
    學法律是這樣,曾經渴望與江時鳴並肩的夢想是這樣,如今就連想重溫一點過去的念想,竟也是這樣。
    也許他生來就難得命運眷顧。如果江時鳴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真的明白什麽是愛、怎樣去愛,那麽他衛承……還會是他的第一選擇嗎?
    兩個人慢吞吞並排走著,江時鳴忽然停下腳步,側過頭,目光直直地落在衛承微蹙的眉心上。
    他一向搞不懂旁人那些千回百轉的心思,但衛承不是旁人。經過那麽多次無謂的爭執、試探和分離,他比誰都清楚這男人沉默表麵下是怎樣的敏感多疑、脆弱彷徨。
    “喂,”江時鳴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直率,“別什麽事都要聯想到自己身上好不好?商家是商家,顧客是顧客,音樂是音樂,收益是收益。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是分不清這些東西之間的差別。”
    衛承微微一怔,抬眼對上他的視線。江時鳴的目光沒有任何閃躲,坦誠得近乎銳利,仿佛能一眼望進他所有不安的源頭。
    街市的喧鬧在衛承耳中化作長長的耳鳴,隻有江時鳴眨眼時睫毛鼓動空氣的聲音震耳欲聾。衛承喉結微動,沉默半晌,忽然伸出手用指尖在江時鳴的手背上點了一下。
    江時鳴:“?”
    衛承:“說得很好,作為獎勵,給你蓋個章。”
    江時鳴:“……”
    江時鳴用眼神罵了他一頓。
    但人生倒也不全都是遺憾的。
    盡管有汙糟的前塵往事,到底也會有重逢釋懷的一刻。不遠處的手工牛軋糖店裏,收銀台上擺著一個高高的轉盤,顧客在此消費滿20元即可獲得一次抽獎機會。老店主做的糖畫要小巧精致很多,作為贈品,拿在手上一點也不占地方,一口就能塞下一整顆貓貓頭。
    “為什麽隱藏款是貓啊,”老師傅一邊嫻熟地勾勒糖絲,一邊笑嗬嗬地解釋,“畢竟是十二生肖的抽獎嘛,十二生肖的故事裏沒有貓,就好像西方沒有耶路撒冷,感覺就不對,是吧?”
    衛承全自動把這段話翻譯成了別的意思。
    是的,是的。
    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能比上一秒更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人生裏不能沒有江時鳴的參與。
    狼狽也好、苦澀也好,他是那麽好的人,自己有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繼續容忍二人錯失。
    他已經為此吃夠了苦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