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幕，將山野酒家裹成孤舟。三百西北軍鐵甲森然列於簷下，雨珠砸在玄色甲胄上，迸出密如戰鼓的劈啪聲。天邊一道紫電裂帛般劃過，驟然照亮半闕蒼穹，也映出甲士們半邊冷硬的麵容。矛戈如林，煞氣凝為實質，驚得本欲趁雨封山前趕路的腳夫們齊齊頓步，倉皇間竟將肩上貨擔撞得歪斜，隻得瑟縮著退回酒家門廊。
    數人驚魂未定地偷瞄簷外鐵甲軍，忽覺店內光影微動——不知何時，廳中多了幾位麗色女子。為首白衣公子眉如遠黛，眼若寒星，縱使周身隻著素淨錦袍，那份矜貴氣度卻勝過千軍萬馬。腳夫們心中駭然，能得西北軍親衛護送，必是天家貴胄！當下不敢多言，躡手躡腳地在角落尋了張板凳，連喘氣都壓得極低。
    店小二“噗通”跪倒在地，額頭幾乎磕到地上，聲音抖得如風中殘燭：“小、小人有眼無珠！不知是鎮北王世子殿下駕臨......方才若知是您，便是借小人十個膽子，也不敢......”
    店小二聲音不大，要是放在平日店裏那般熱鬧下，恐怕是旁人都不一定聽得清楚，此刻的酒家莫說一個人話音，就算是拍拍衣袖聲音都能回蕩開來。大多數店內其他客人皆是嚇傻，有些甚至本來臉上有些醉意的，眼神立馬清澈起來，趕忙起身恭迎世子殿下。
    他心中也是慶幸，好在剛才折損蕭無明的話沒說出口，這也賴平日裏的小心習慣。江湖幽幽，可不是什麽都與你講道理，在哪隻山頭就唱哪支歌，做他們這般買賣人，大多都是將委屈咽進肚子裏，不過今日倒是給自己撿回條命。
    蕭無明臉色不變，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呐，自己一行人這麽大搖大擺地在官道上疾奔，別說靈州城知曉，許是此刻京城皇室都已是手握密報。擺擺手，蕭無明倒不至於跟一個店小二計較什麽，隻是讓他再多上些酒水肉食，店小二哪裏還有怠慢道理，就算得罪樓裏其他所有客人，都不及蕭無明一人呐。
    沒過一會，原本被老翁吃得差不多的木桌上又平添了許多酒肉，不過就在蕭無明要動筷時，春澗卻是出手攔了下來，蕭無明撇撇嘴，放下筷子，這個動作可把身後的店小二嚇壞了，隨後隻見春澗在眾目睽睽中將所有酒肉都試了個遍，確保沒毒後，才道：“殿下可以吃了。”
    店小二鬆了口氣，蕭無明和趙翎倒沒顯得有多少意外，穆容英更是一臉平常，作為刺客的她，對於投毒這類事情太過熟悉，倒是鍾紅薯一臉疑惑，拉著春澗問道：“姐姐，你剛才在幹嘛呐。”
    春澗笑而不語，先給蕭無明碗裏夾了肉食，再給鍾紅薯要了碗米飯，隨後才到自己。
    店裏其他人看在眼裏，心中都是暗歎這個姑娘心思縝密，同樣也是歎這麽個國色天香的姑娘隻能當鎮北王世子試菜丫鬟，著實可惜。
    作為與春澗從小長到大的玩伴，蕭無明從來都未把春澗看成丫鬟，旁人看人眼裏，他卻是記在心裏。
    莫說鎮北王府了，身居高位的官員誰家還沒點被別人惦記的破事，例如尋常刺殺或者偷毒之事太多太多，不過大多都是些道行淺顯的刺客能幹出事情，這等尋常小蝦米於鎮北王府這幫龐然大物而言不值一提，不過對於其他埋伏更深的刺客，蕭擎蒼向來是雷霆一擊，拔地百裏都要將其誅殺。
    鎮北王府刺客多，殺的人更多。
    蕭無明注意到趙翎自始至終都未開口，隻是那雙鳳眸看向灰蒙蒙的天，打趣道：“殿下就算把天看穿了，這雨也得下。”
    回過神來的趙翎瞥了一眼蕭無明，紅唇微張：“你就不想去湊湊熱鬧？萬一真是個絕世高手，倒也算撿到寶。”
    蕭無明笑道：“寶貝不寶貝本世子倒是沒興趣，王府裏高手太多，要說江湖裏的絕世高手，平日裏神龍不見首尾，剛出門就能碰到一個，不用本世子多問，定是哪方勢力來賣本世子的腦袋。”
    趙翎笑的嘲諷道：“怎麽，你蕭無明何時這麽怕死了？”
    蕭無明盯著趙翎那張足以稱得上絕世容顏，尤其是那雙鳳眸，襯得格外好看。
    莫說美人，就算是江湖評得如今江湖十大美人，蕭無明都是見慣不慣，也相信再過幾年，十大美人的榜單也該換人而居了，趙翎至少在前三，春澗和穆容英也必定占據前十，不然到時候蕭無明可真要走一趟那所謂武聖城，好好問問那幫酒囊飯袋是如何評的榜。
    喝了口酒，蕭無明揉了揉鍾紅薯的頭，笑道：“不著急，等紅薯吃完再去瞧瞧。”
    鍾紅薯不明所以，抬頭朝蕭無明眨了眨眼。
    蕭無明搖頭笑道：“吃吧。”
    “殿下，你也得多吃些。”春澗在旁提醒。
    蕭無明嗯了一聲，要說這世間誰還能勸蕭大世子的，除開天上的殷雨，恐怕隻有蕭擎蒼和春澗了。
    春澗柔和一笑。
    這個姑娘，對蕭無明從來都是這般溫柔至極。
    王爺對江湖人江湖事從不放在心中，她心中是清楚，雖說也明白蕭擎蒼定是看在自己爹的情分上才同意讓她居住在王府裏。最開始時，蕭擎蒼甚至並沒有打算讓春澗幹丫鬟活，跟蕭無明一樣，每日讀書寫字，學些琴棋書畫，可就是這如二月江南那般的小丫頭，對這些事情都不感興趣，她更喜歡練拳，甚至到了癡迷地步，都說窮人家的小孩子早當家，當家則是懂事，早早懂事的春澗明白寄人籬下道理，不顧蕭無明反對，毅然決然在府中擔任起蕭無明的丫鬟來，風雨無阻，就連殷雨都曾說，這個丫鬟不得了，要是娶了做媳婦，倒也不錯。
    當然這是打趣的話。
    那時候的蕭無明哪裏懂得情愛，但奈何姑娘早熟，雖說殷夫人此舉不心，倒也是給春澗埋下了顆願為蕭無明赴死的決心。
    “走吧，去看看他們鬧的動靜如何了。”
    待酒足飯飽後，蕭無明朝馬三甲丟了個眼神，穆容英不感興趣，隻是拉著鍾紅薯上了酒樓二樓客房。
    酒樓外，春澗撐著一把油紙傘，護送蕭無明朝外走去。
    白衣飄在灰朦官道上，蕭無明抬眸見那一閃而過的劍光，喃喃道：“怎麽還沒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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