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無窮無盡地落下，豆大雨珠砸在馬車棚上，發出劈裏啪啦聲。
    灰袍刀客臉色如初，身上刀意纏身，長發飛舞間，猶如地獄爬上來的魔鬼。
    “寧大師，這些銅人陣眼在湧泉穴！”
    馬三甲以快馬長槍入陣，瞥見人俑足底紋路，快速得出結論。
    寧一語聞言一愣，不遠處的蕭無明卻是對此一笑。
    這個世道可不僅僅是境界第一呐，要是真如此，現在鳳闕的老大哥可不會姓趙嘍，早就江山易主。
    馬三甲，這位貧困出生的先鋒官，打小就聰明伶俐。
    十三歲，為了活命的他混進西北軍的夥房偷饅頭，被蕭擎蒼當場拿住。老王爺沒讓人砍他的手，卻指著校場上的首旗問：“怕血嗎？”
    少年梗著脖子搖頭，看著老王爺從鎧甲裏摸出塊烤胡的炊餅扔過來。那天夜裏，他躲在馬棚裏啃炊餅，聽見校場傳來兵器相擊聲，偷眼望去，月光下的蕭擎蒼正赤手空拳與三名裨將對打，甲胄被血浸透，卻比天上的月亮還亮。
    十六歲，他第一次握槍。用的是陣亡伍長的斷槍，槍纓早被血泡成黑色。與蠻怒對弈的首戰，他跟著先鋒營夜襲蠻怒左賢王帳，四十人對上八百鐵騎。槍頭折斷時，他撿起敵人彎刀繼續砍，直到援軍到來時，他靠在枯旗杆上，懷裏抱著三顆敵人首級。
    最狠的一仗在蒼狼關上的攻防戰。
    他帶著二十個弟兄守烽燧，斷糧三天，敵人攻了十七次。最後一次衝鋒，他的槍杆被蠻怒猛將的狼牙棒砸裂，卻趁機滾進敵陣，用斷槍刺進對方馬腹。戰馬悲鳴中，他攀著馬鬃砍斷敵將手臂，鮮血噴在臉上時，聽見身後傳來西北軍援軍的號角。
    那一戰後，蕭擎蒼親自受封這從不怕死的狼崽子，打手拍在肩膀上，他問：“疼嗎？”
    他笑說："比餓肚子好受。"
    有一年深秋，他奉命追查府私運的兵器。在八盤山的雪窟裏埋伏三天，睫毛結著冰碴，看著三十輛馬車進山。當確認馬車上蓋的是西北軍的軍旗時，他咬碎了半顆牙。那是西北百姓親手為弟兄們繡的蕭字首旗。深夜突襲時，他的槍尖挑開篷布，看見滿滿一車的不是兵器，而是西北百姓的地契。帶隊的北鑲王府死士認出了馬三甲，獰笑著說：“馬統領，你家鄉的地，現在都姓趙了。”
    他的槍比話音更快。
    那夜雪地裏，他一人斬了十七名死士，槍纓上的血珠凍成冰棱，卻始終護著地契沒沾到半點雪。當他把染血的地契拍在府裏案頭時，在眾人吃驚之餘，殷夫人卻是撫在他傷口處，輕聲問道：“疼嗎。”
    這是第一人有人關係他的傷勢。
    馬三甲哭成淚人，從那之後他便在殷雨身旁當差。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
    殷雨的的確確是他可舍命追隨的主子。
    看著在殺陣中還能冷靜思考的馬三甲，蕭無明嘴角不自由微微勾起，這位打從記事起就跟在娘身旁的將士，起初見到這如熊般的身子，還以為是個空有蠻力的武夫，可在觀察到自從馬三甲擔任府中夜訪之物後，府內一切平靜後，蕭無明便真正開始留心這位素來話少的先鋒官。
    這不認識可不要緊，一認識便發現此人哪裏是什麽莽夫，分明是個心思縝密不可多得的將才。
    難怪老爺子會把馬三甲放在府中培養。
    李寒舟對此也是頷首：“此人日後定成一番事業。”
    蕭無明淡笑道：“也許吧。”
    聞言李寒舟略到意外看向蕭無明，印象裏的蕭大世子可沒如此謙虛。
    明白他眼裏意思的蕭無明哈哈道：“怎麽，本世子難得謙虛，你還要拆本世子的台不成？”
    青衫劍客一笑置之，不敢言語。
    暴雨裏，馬三甲那甲胄下還穿著那件打滿補丁中衣，雨水順著胸前盔甲紋路流淌，雖是高做快馬之上，手中長槍卻是不停，每一次都精準阻攔敵人進攻。
    有了馬三甲的助力，寧一語這才有了時間好好探究這詭異無常的陣法。他鏽刀突然改劈為刺，專挑人俑腳踝處的咒文。馬三甲心領神會，槍尖如毒蛇吐信，每刺必中人俑足跟，鎖鏈順勢纏住人俑脖頸，借著力道將其甩向陣中中央。
    為首刺客躲在不遠處的樹枝椏間冷笑，轉動羅盤的手指突然加快三倍。陣法應聲而變，七十二具人俑化作血霧融入雨水，竟在半空凝成九道水龍，每道水龍都帶著漫天殺意。
    “當年就憑此陣活生生困住那不可一世的一品武夫，今日便讓你蕭無明嚐嚐龍息之威！”
    為首刺客話音未落，九道水龍已攜帶著毒霧撲向馬三甲。隻見這位西北軍先鋒官突然卸去外甲，露出那遍體鱗傷的胸前。
    “鎮北軍，死戰！”
    馬三甲暴喝一聲，槍杆重重砸在地麵，以身為引動體內真氣。陣中積水突然逆流，在他腳下形成一個巨大坑洞，他長槍揮動，刺穿空氣的同時，也將那殺至跟前的水龍斬落。
    寧一語趁機躍上一旁枝椏，手中長刀揮動，帶著淩厲刀勢，斬斷三條水龍後，他又退回原地。
    丁零當啷的傀儡部件碎落一地，寧一語臉上並未有什麽輕鬆神色，反而是手中長刀揮舞，速度之快，竟是以他為中心掛起一陣刀風。
    這是為了將那附著在水龍之上的毒物驅散。
    與此同時，埋伏在陣法之外的刺客們也是動身，在犧牲了這麽多具傀儡下，他們摸清楚了寧一語的習慣，為首的刺客看著滿地傀儡碎片，雙目浮現出些許心疼，給黑暗中打了手勢，下一秒，數位刺客借著雨幕，在兩人四周來回穿梭。
    “看來這是他們的殺招，也是最後一步。”
    李寒舟輕聲道，他的右手始終捏著一道劍氣，不求破陣，為的是一擊斃命。
    蕭無明嗯了聲，倒是沒浮現多少擔憂。
    於他而言，這等蝦兵蟹將，寧一語和馬三甲足以，隻是他更好奇，李寒舟如何能一劍破陣法。
    他的劍，蕭無明親身體會過，不過前者始終是收著力道。
    陣法中，馬三甲與寧一語跟刺客搏殺，鐵器碰撞聲就如雨水般，密密麻麻。
    陣法外，蕭大世子則是注意青衫劍客的手突然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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