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落地，蕭無明看向落地的青衫劍客，雙眸微微閃動。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呐。
    讓蕭無明放下心中殺伐，何不止是放下對娘死的執念？
    蕭無明苦笑搖頭。
    青衫劍客突然又起式，手中長劍未出鞘，隻屈指彈向劍鞘“看仔細了。”
    但見他足尖在積雪未消的石徑上輕點，身形如鬆間明月般流轉，劍鞘掃過樹枝時，枝頭殘雪竟凝作冰晶蝴蝶，追著他的衣角翩躚飛舞。
    蕭無明猛地睜大雙眸，那以劍意凝成的蝴蝶卻是頃刻間炸開。
    點點晶瑩落在草地上，絲絲縷縷的劍意散開，迷茫在院落裏。
    “劍意在心，不在刃。”
    李寒舟駐足，劍鞘頓地激起一圈氣浪，七步外石桌上的茶盞應聲飛起，茶湯在盞中旋出剛才劍道軌跡，“帶你下看看這茶湯，若一味求快求狠，隻會濺出杯沿。唯有收放自如，方才圓滿。”
    話音未落，茶盞已穩穩落回桌麵，茶湯竟未灑出半滴。
    蕭無明垂劍而立，掌心微燙。
    原來自己握劍的手，早已習慣了收緊力道，卻忘了如何像捧住一汪春水般的溫柔。
    可那又如何。
    “我試試。”
    他閉目調整呼吸，再度睜眼時劍尖已改刺為引，白劍如靈蛇遊弋，竟在樹枝間纏出半朵未開的花苞。
    一招引出，劍起劍落，還是簡簡單單一劍。
    不過比起之前，倒是好看不少。
    有模有樣。
    李寒舟眼中閃過絲絲讚許，從兜裏掏出三枚銅錢，擲出銅錢時道“殿下，接招！”
    銅錢夾帶破空聲襲來，蕭無明本能要施殺手，卻見對方負手而立的身影在暮色中宛如畫中仙人。他心中一凜，劍尖驟然翻轉，竟用劍刃將三枚銅錢依次挑向樹梢。
    銅錢卡在竹節間，發出清越的鳴響，驚起棲在樹葉上的晚間露珠。
    滴滴水煮落入石臼中，敲出空靈節奏。
    “好！”
    青衫劍客含笑點頭，指了指他手中的劍，語氣如初道“方才這招，倒有三分你母親當年用劍的一點影子。”
    “一點是多少？”背後已是完全濕透的蕭世子饒是好奇地追問。
    一句玩笑話，李寒舟卻是認真思考了一番，指向地上未幹的露珠，道“大概這麽多。”
    感情真就一點啊。
    蕭無明扯了扯好看嘴角，不過也沒有過多氣餒。畢竟青衫劍客是拿自己娘來做對比，自己娘是何等天才？拋開百年來第一女劍仙不說，天賦乃是橫貫古今，就連一向驕傲的蕭擎蒼還是每年如一日地在殷雨忌日出現在鳳鳴寺。
    雷打不動。
    試問全鳳闕有何人能獲此殊榮？
    一隻手都可數得過來。
    暮色漸濃，樹影在石地上織成破碎棋盤。
    蕭無明收劍入鞘，忽聞遠處傳來更鼓之聲。
    “謝先生點撥。”
    蕭無明由衷說道，對於肯教他真東西的人來說，一句先生已經便宜自己。江湖中有多少人夢寐以求拜在李寒舟的門下都沒有機會。他從來不是得了便宜還要賣瓜的人，恰恰相反，一勺恩惠他都以湧泉相報。
    李寒舟好似嗯了聲，轉身時，衣擺掃過石桌上茶盞，茶湯裏的月影碎了又聚，恰似他此刻翻湧的心潮。
    三樓的樓梯傳來下樓的腳步聲，蕭無明回眸時，穆容英正好握著書走到一樓。
    雙目對視。
    樹上那朵被劍氣催開的花苞，正悄悄舒展第一瓣緋紅。
    眾人在靈州城的第一個夜，如期而至。
    “殿下，熱水備好了。”
    在麵與鍾紅薯玩耍一個下午的春澗呈上的銅盆裏，浮著幾片剛采的槐葉。
    蕭無明疑惑地嗯了一聲。
    春澗馬上解釋道“殿下，這是靈州城特有的槐葉，據當地人說，用這槐樹葉子洗臉，可去征塵。”
    蕭無明嘀咕一聲“原來如此”後解下腰間白劍，劍鞘觸到案頭的《聖人經》時，羊皮封麵突然泛起微光。
    窗外傳來晚間集市聲，不得不說，望湖樓的地理位置是極好的。就算到了最熱鬧時分，也不過星星點點熱鬧聲，在屋內也不覺得孤寂，難怪可稱“靈州城第一樓”。
    一屁股坐在熱氣騰騰的藥浴裏，蕭無明舒服地“哎呦”一聲。
    身在西北又是鎮北王世子的蕭無明往前十年雖是沒有如何刻苦修煉武道，但筆墨紙硯、琴棋書畫是樣樣精通，甚至有些女紅還略有造詣，經常被勾欄姑娘瘋搶，屬於是有市無價。故而白天揮劍一下午，尚且還稱不上多累。
    不過奈何不住這熱騰騰藥浴實在舒服。
    騰騰白氣間，蕭無明掀開雕花窗欞，看見靈州城的夜市如星河落進黃沙。
    晚間微風透著窗戶吹進浴室，蕭無明仰著頭緩緩閉眼。耳畔是《聖人經》因風而翻頁的聲音。
    下午讓春澗帶著鍾紅薯去玩其一是為了安撫小姑娘心中憂愁，對於這般歲數的孩童而言，除去經曆過大起大落後落個少年老成心思或者百歲還道的老不死外，大多數都是記事不記仇。二來就是讓春澗姐好好打探那三蓮道人口中的糕點在何處。
    單單僅為看自己一眼何須如此形式隆重露麵？對於三蓮這等道行高深莫測的道人而言，隔著百裏看一眼都可把自己瞧得真真切切的。這老頭來的目是否如他所言的不好說，但奈何他自知不提，但其中也有為了《聖人經》，隻不過或多或少而已。
    這般人最擰巴。
    往往要東西不開自己開口。
    他料到後頭蕭無明會有求於他，等自己雙手奉上，他又有何拒絕理由，再加上是蕭無明自願，此事傳出去又是名正言順，不用落得一個欺負後生的名聲。
    怪不得世人都說道人惹人厭，既要又要，實屬一個成精的老妖怪。
    蕭無明喃喃一聲。
    “叩叩。”
    就在蕭大世子神遊萬裏時，院外的敲門聲響起，隨後跟著開門關門聲。
    馬三甲的鎖子甲在廊下發出輕響。
    跟隨他步伐節奏睜眼的蕭無明擺手示意，讓春澗招呼其在院子裏等候。
    “看來是有消息了。”
    蕭無明自語道，隨後又靠在木盆裏。
    難得偷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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