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重獲聖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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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這一嗓子,驚得滿園的嬉笑聲戛然而止。
    陳守年手中的雪團"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一片雪沫!
    "你說什麽?"
    他直起身子,聲音裏帶顫抖,有些難以置信!
    這人才被罷免了多久......就有宮裏的人來了!
    畢竟......他又不是遼國公!
    陳老夫人手中的拐杖"咚"地敲在青石板上,激動的上前:"趙樂,你可看清楚了?"
    "千真萬確!"趙樂激動得胡子都在抖動,"天使帶著聖旨,已經在前廳候著了!"
    陳守年的心髒猛地收縮,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雪水的衣袍,又摸了摸淩亂的發髻。
    "快!"張氏最先反應過來,一把拉過丈夫,"春桃,快去取老爺的朝服!夏荷,準備熱水、香案!"
    整個陳府瞬間沸騰起來。
    仆人們奔走相告,女眷們手忙腳亂地準備著。
    陳守年站在原地,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爹爹?"
    小兒子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這一聲呼喚讓陳守年如夢初醒。
    他彎腰,摸了摸孩子的頭:
    "乖,爹爹去去就回。"
    當陳守年趕到前院時,宣旨太監——禦前太監高公公,已肅立在臨時設好的香案之後。
    四名錦衣侍衛手按佩刀,分列兩側。
    “草民......原備武營都指揮使陳守年!率闔府上下,恭聆聖諭!”
    陳守年撩袍跪倒,額頭磕在青石板上。
    身後,老夫人、張氏、妾室、兒女、仆人,黑壓壓跪了一地,屏息凝神,落針可聞。
    高公公的目光在陳守年身上飛快地掃過,確認了其人後。展開聖旨,尖細聲音在庭院中回蕩: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詔原備武營都指揮使陳守年,即刻入宮陛見。不得延誤。欽此。”
    短短一句話!
    卻讓在座眾人皆是一愣。
    “草民...陳守年...領旨...”
    陳守年強壓下心中的思緒,高舉雙手,準備接過那卷聖旨。
    高公公將聖旨交到他手中,公事公辦地道:
    “陳...將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了這個略帶敬意的舊稱,“速速隨咱家入宮吧,陛下和太子殿下以及遼國公還在禦書房等著呢!”
    “遼國公?!”
    陳守年敏銳地捕捉到這個關鍵信息。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步,借著起身的動作,將一張早就備好的大額銀票極其隱蔽地塞入高公公袖中:
    “公公辛苦。草民鬥膽...陛下此時召見,可有...?”
    高公公手指在袖中一撚,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聲音也低了下來,更是柔和:
    “陳將軍,咱家是真不知道所為何事。隻知道今日遼國公進了禦書房,陛下便命太子即刻下旨宣召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將軍放寬心,畢竟您與遼國公的交情......未必是壞事。快走吧,別讓聖駕久等!”
    “未必是壞事...遼國公提到我...”
    陳守年咀嚼著這幾個字,而後對家人匆匆交代一句後,不再猶豫,跟著高公公向外走去,翻身上馬,向著宮城疾馳而去。
    ......
    暮色四合,陳守年隨高公公疾馳至午門。
    就在他們即將入宮時,一道朱紅身影正從宮門內緩步而出。
    "遼國公!"
    高公公眼尖,立即上前行禮。
    陳守年心頭一震,動作也不曾落下絲毫!
    "高公公辛苦。"
    賈玌先是回了那太監的禮,而後抬眼,目光在陳守年身上停留,嘴角微揚:
    "陳將軍,別來無恙吧?!"
    別來無恙?
    陳守年聞言,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國公爺說笑了。"他抬手整了整粗布衣袍的領口,"江南一役,我護駕不力,能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已是皇恩浩蕩,怎敢當"無恙"二字?"
    賈玌目光微動,卻沒有接話。
    隻因他看見陳守年鬢角新添的霜白!
    至於高公公......早已識趣默不作聲地退到十步開外,背對著他們佯裝整理自身衣冠。
    陳守年餘光瞥見,心中暗讚:這銀子花得值當啊!
    "國公爺,"陳守年壓低聲音,喉結滾動,"末將鬥膽......陛下此次召見......"
    賈玌忽然抬手,止住了陳守年要說出的話,而後感慨道:
    "我知你要問什麽。但此事,當由陛下親口與你說...更為妥當。"
    陳守年聞言,眼中精光一閃,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他不再多言,隻是鄭重地抱拳行禮,腰杆挺得筆直,行的是軍中同袍之禮。
    賈玌見狀,笑著再次回禮,臨走前留下一句:"陳將軍且記住——陛下從未虧待過忠義之士。"
    說罷,朱紅蟒袍一甩,轉身離去。
    僅此一句,卻讓陳守年如遭雷擊,愣在原地。
    "陳將軍?"高公公在遠處輕聲提醒,"莫讓陛下久等。"
    陳守年這才回神,深吸一口氣,將腰間玉帶狠狠一勒:"走!"
    轉瞬間,恢複了以往在朝堂之上,在奉天殿上的......精氣神!
    他大步邁向宮門,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奔跑起來。
    ......
    養心殿內,陳守年大步跨過門檻,在距離禦案十步處跪地,額頭磕在金磚上:
    "草民陳守年,叩見陛下!叩見太子殿下!"
    這一聲"草民",讓禦書房內的肅然一靜。
    慶帝目光落在殿下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將軍身上——兩鬢斑白,眼角已生細紋,唯有那挺直的脊梁......
    "陳......"慶帝喉頭滾動了一下,"誰準你自稱草民的?!"
    太子在一旁輕咳一聲:"陳將軍,快平身吧。"
    陳守年卻紋絲不動,額頭仍抵著金磚:"罪臣不敢。"
    "朕看你是敢得很!"慶帝突然起身,龍袍帶起的風掀動了案上奏折,"革了你的職,讓你在家閉門思過,你倒好——"他大步走到陳守年跟前,一把扶起對方,"反倒是愈加憔悴、蒼老!"
    陳守年被迫抬頭,正對上慶帝泛紅的雙眼。
    "陛下......"陳守年聲音哽咽。
    慶帝鬆開手,向著一旁早已準備好的太子開口:"宣!"
    這個稱呼飽含了太多未盡之意。
    慶帝深深看了他最後一眼,似乎要將此刻陳守年的模樣刻在心裏。
    他鬆開手,果斷地轉過身,背對著陳守年,對著早已侍立在奏案旁、手捧黃綾卷軸的太子道: “宣!”
    太子肅然應道:“兒臣遵旨。”
    他挺直脊背,雙手捧起那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國家命將,責在專征;社稷酬功,尤彰懋典。茲有原備武營都指揮使陳守年,勇毅夙彰。昔隨王師,頗著勳勞;後雖罹愆,忠悃未泯!念爾在江南之役,雖罹王駕之險,尚能力持殘部,效死苦戰,其誌可憫,其誠可鑒。”
    太子的聲音字字鏗鏘,清晰地回蕩在金磚玉柱之間。
    陳守年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禦階之上展開聖旨的太子!
    這些話......這些話竟是在給他過往功過定調,在為他的失職重新定性?!
    力持殘部,效死苦戰?
    朝廷......陛下他......還記著他?!
    太子目光堅定,繼續念道:
    “今值東征在即,謀定萬邦。查爾昔經戰陣,熟諳戎機;秉性剛直,克膺重任。
    特諭: 前愆既往,不加追究!擢複爾職,授中軍都督府僉書官並欽差大臣之銜!賜尚方劍,代天巡狩!即刻前往朝鮮屬邦......”
    “擢複爾職”?“欽差大臣”?“賜尚方劍”?!
    陳守年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底猛衝上頭顱,眼前陣陣發花,耳朵嗡嗡作響,後麵關於具體任務“協調藩邦、策應王師、整肅軍務、毋得遷延……”的話語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傳來。
    前愆既往不咎!不僅官複原職,更是加了京營中軍都督府的僉書官!還欽差!
    “......務期恪盡厥職,戮力王事,以雪前恥,以圖後效!功成之日,另有恩賚!欽此——”
    最後一句“欽此”落下,太子雙手將聖旨卷起,目光灼灼地看向禦階之下。
    “陳將軍,謝恩吧。”
    殿內一片死寂。
    一滴熱淚砸在金磚上。陳守年死死咬住牙關,保持著叩首的姿勢,寬厚的肩膀劇烈顫抖。
    "陳愛卿,"慶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還不領旨謝恩?"
    陳守年抬頭,通紅的雙眼直直望向禦座上的君王。
    ——陛下從未虧待過忠義之士。
    賈玌的話語猶在耳畔響起。
    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何那位年輕的國公要在宮門外特意說這句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陛...下..."陳守年以頭搶地,心中感動萬分,"臣陳守年...萬死...難報天恩啊!"三個響頭磕得金磚嗡嗡震顫,抬頭時額上已見血痕,"臣...定當肝腦塗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慶帝凝視著階下叩首的陳守年,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看著這位鐵骨錚錚的將軍額頭滲出的血珠在金磚上洇開,看見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攥著聖旨!
    "忠義......"
    這兩個字在慶帝喉頭滾動,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他瞥向呆立的太子,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
    看見了嗎?這就是朕的臣子!
    忠義之士,何其多也!
    朕的江山,就是靠這樣的脊梁撐起來的!
    太子被這目光刺得心頭火燙,看見父皇眼中除了驕傲,還有更深的東西......!
    原來:
    ——這才是父皇。
    ——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此時此刻,太子終於明白......為何皇祖父總說......羨慕父皇!
    太子垂下眼簾,掩飾內心的震撼。
    那……我呢?
    他忽然感到一陣惶恐。
    他登基之後,會有這樣的臣子嗎?
    會有多少人,願意像陳守年效忠父皇那樣,為他肝腦塗地?
    遼國公......會站在他這一邊嗎?
    不,不能這樣想。
    父皇的眼神裏,除了驕傲,還有更深的東西——考驗。
    “我......能做到嗎?”
    這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將這個動搖的念頭狠狠甩出腦海。
    ——不,這不是該想的事。
    他深吸一口氣,低垂的眼睫下,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
    再抬頭時,那雙眼睛就像被淬過火般......明亮,直直迎上慶帝的目光——
    終有一日,他也會有屬於自己的忠臣。
    像遼國公,像陳守年......
    都會是他的臣子!
    而這眼神裏的自信,已然傳遞給了禦案之後的慶帝。
    慶帝看著太子眼中燃起的火焰,嘴角微微揚起。
    很好。
    太子,你的帝王之相......越來越具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