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之，在看什麽？這般開心。”
    馬車裏的青衣少年跟著玄衣少年一起往外看，隻看見了熙熙攘攘的百姓，還有明媚的日光。
    “唔。”玄衣少年沉吟片刻，璨然一笑道：“看見了一隻小饞貓。”
    “饞貓？在哪兒呢？我怎麽沒看見？”青衣少年擠著腦袋往外瞧，轉頭一看玄衣少年正抱胸笑得揶揄。
    他恍然大悟，抓了案上一枚果子丟過去：“你在戲耍我？”
    玄衣少年笑著躲開，嘴上還耍著巧：“你堂堂魏小侯爺，我怎敢戲耍。”
    魏高冷哼一聲，“依我看，這世上還沒有什麽是你平涼世子不敢做的。”
    明月潭倚著窗子，薄唇勾起，輕笑：“那倒也是。”
    馬車轆轆而過，將餛飩攤吃餛飩的蕭如月遠遠甩在後麵。
    待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一盞盞絢爛的燈被掛上飛簷時，蕭如月和小和尚臉上多了個麵具，一隻是玉麵狐狸，一隻是光頭小老虎。他們駐足在十字路口中央，看這盞從西洋帶來的夜燈，旋轉著各式飛魚投影在行人臉上。
    蕭如月隻覺得可惜，“這麽珍稀的燈，燈會過後，恐怕隻有皇宮裏的尊貴人物才配擁有。”
    小和尚看看蕭如月，又看看燈，似懂非懂。
    將軍府就在前頭，年邁的張阿婆還在樟樹下賣著燒餅，蕭如月透過燈光望去，隱約看見將軍府的飛簷樓閣。她眼中燈光迷離，有些神思不屬，所謂近鄉情怯，或許就是這個道理。
    他們繼續往前走去，行人卻漸漸稀少，再看街邊兩側攤位上的攤主，也明顯是心不在焉，就像魂被誰勾走了一樣。
    不過走了幾步，又突然被圍得水泄不通，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中心有個台子，上麵女子舞姿妙曼。
    絲竹管弦，靡音繞梁。
    蕭如月愣了會兒，走上前問一旁拚命往裏擠的男子：“這裏不是鎮國將軍府嗎？為何門前有人跳舞。”
    那男子看美人跳舞正興起，被人打攪很是不爽，一甩長袖，看蕭如月的眼神像看傻子一般：“你是哪兒來的，剛從山上下來野人？”
    小和尚一聲阿彌陀佛，道：“這位施主，我們確實是剛從山上下來。”
    那男子看見小和尚，指著他，哈哈大笑兩聲：“你一個小和尚來花樓作甚？要找鎮國將軍府？整個燕京，誰人不知，早在半月前，就已經被重金收購，做了春滿樓！”
    男子準備再嘲笑幾句，還沒說完，便被後麵的人擠著進去了。
    蕭如月愣在原地，手腳冰涼。
    她生活了十年的將軍府，竟成了花樓。
    小和尚扯扯她的衣袖，問：“施主姐姐，你怎麽了？花樓是什麽？”
    蕭如月沉默著牽著小和尚走出人群，聲音顫抖：“花樓，花樓……他怎麽能這麽做，這麽能如此羞辱堂堂將軍府……”
    “花樓是什麽不好的地方嗎？”小和尚不懂，懵懂天真地問道。
    而神色潦倒的蕭如月，已無力解答，她單薄的身子搖搖晃晃，似乎頃刻就能倒地。
    “蓮心。”
    此時一道嗓音沉穩如梵音，從前方傳來。
    小和尚一驚，看清來人，反而心虛得往蕭如月身後一躲。
    蕭如月似被梵音喚醒，眼裏痛色還未褪盡，抬起一雙濕漉漉似迷路小鹿般的眼眸，看到了塵世寰宇裏，白衣和尚眉間朱砂一抹紅，披著禪衣從燈火萬千裏走來。
    禪心法師？
    禪心也看著這個麵帶狐狸麵具的女子，她周身繚繞的氣息，似能讓山河寂滅。
    突然，他神色一緊，急急喚道：“蕭……蘇施主！”
    “什麽……”
    離得太遠，蕭如月聽不清，還想再細問，卻是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刺啦”一下，她臉上麵具被釘在路邊攤位上，勁風之下，她發絲淩亂，露出了麵具遮掩下，近乎支離破碎的神情。
    絕望脆弱。
    禪心呼吸一窒，一雙瞳孔震動，猛然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不知何處安放。
    “施主姐姐！”小和尚嚇壞了，緊緊抓著蕭如月的衣擺。
    蕭如月驚魂未定，蒼白著臉色往箭來的方向望去。
    那是在春滿樓的高閣之上，六七個官宦子弟嬉笑恭維。
    “世子好準頭！”
    “世子一箭精彩絕倫啊！”
    高閣上的這位少年，一身玄衣，被眾星拱月簇擁著。他麵色微冷，眼睛裏一點光似是孤寂夜空的一輪月。下個瞬間，他嘴角輕挑，勾勒出一個不算笑的笑，卻也能襯得他整個人暖意融融。
    蕭如月晃神，隻覺得少年似曾相識。
    “蘇施主，可還好？”
    蕭如月回過神來，禪心已經站在她麵前。
    她這才發覺手腳有些無力，但安慰道：“無妨，不過是被嚇到了，那位世子騎術超群，想來是對這一箭胸有成竹，我們回去吧。”
    禪心沉默片刻，道：“好。”
    蕭如月點點頭：“我去取我的麵具，等我片刻。”
    她走到攤位前，雙手費力拔出死死嵌入木板裏的箭，不經意看到箭頭刻著一個“李”字。
    李容寒就是姓“李”字的。
    蕭如月暗了眸色，把箭頭掰斷藏進袖口。
    攤販被嚇得渾身顫抖，抱頭蜷縮在角落，蕭如月隻看了一眼便不再管他，拿起狐狸麵具走了。
    星辰懸空，明月潭在高閣之上，斜眸看著少女越來越遠的背影，笑容倒是真了幾分，轉頭將手上弓弩丟給一旁李尚書家的公子，身手模樣具是瀟灑，隻是在左手指尖，不易察覺得有一絲顫抖。
    轉身又投入了眾人的一片觥籌交錯裏。
    相對這邊的熱鬧境況，那廂卻是截然相反的情景。
    山路清冷，三個人隻沉默走路，各有所思，不搭一話。
    直到山門前，禪心才道：“蓮心，可知道擅自離寺的懲戒是什麽？”
    蓮心耷拉著腦袋，甕聲甕氣，答道：“打掃一遍藏經閣。”
    藏經閣甚大，小和尚一人打掃，蕭如月於心不忍，歎息一聲：“禪心法師，其實是我……”
    “蘇施主不必為蓮心開脫，錯了就是錯了。”
    月光下，禪心容顏清雋，出塵又冰冷。
    小和尚拉拉蕭如月的衣袖，抬眼道：“施主姐姐，小和尚是被禁止下山的。禪心師叔說的對，錯了就是錯了。藏經閣，小和尚是必須打掃的。”
    蕭如月一愣，問道：“為什麽小和尚被禁止下山？”
    禪心閉目誦經，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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