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朱門泣血胭脂匣裏葬寒骨)
字數:4927 加入書籤
酉時初刻·尚服局偏殿
鎏金獸首香爐吐出的藍艾香如毒蛇般鑽入鼻腔,謝明硯的指尖在"貞"字屏風上停留得比往常更久。顯影劑滲開的紫紋像極了冬兒哥哥墳頭蔓延的苔蘚,他忽然想起那個總追在他身後喊"謝哥哥"的男孩,被埋進義學後山時,身上穿的還是他補過三次的青衿。珍珠瓔珞斷裂的脆響讓他渾身一顫,冬兒蹲下身時,發間藍艾帶掃過青磚上的"女戒"反字,那本該端麗的"戒"字被血漬暈染成扭曲的"冤",像極了她母親臨終前在獄牆上劃的最後一筆。
"這些珠子...…"冬兒的指尖在珍珠上顫抖,每顆珠子的紋路都映著燭火,卻映不出她眼底的光,"媽媽說過,這串瓔珞是用她及笄禮的賀儀換的...後來被當鋪掌櫃說是假貨..."她突然抓起一顆珠子砸向牆壁,珍珠碎裂聲中混著哽咽,"原來不是假貨,是被人剜了真珠,塞進了辨偽草籽..."
蘇枕雪的銀線在胭脂膏體裏攪動,每一圈都帶出細碎的人皮纖維。"李明遠的妹妹叫李秋娘,"她的聲音像被冰水浸過的刀刃,銀線突然刺破紙頁,"我親眼見過她跪在尚服局外,右手拇指被砸成肉泥,卻還要替德妃...替那位娘娘抄《女戒》。"謝明硯看見她左眼角朱砂痣在陰影裏碎成兩半,想起昨夜她酒後露出的腕間刀疤,那是被墨魂衛用活字烙下的"替"字。
陳三的算珠在"酉時三刻"的位置堆成尖銳的小山,指腹摩挲著刻痕的動作突然僵住。"九歸訣第三句...祖父總說"七九六十三,見九進一還"..."他的喉結劇烈滾動,算珠滾落時撞出不成調的節拍,"這顆珠子內側的刻痕...是他教我背《三字經》時敲我腦袋的力道..."謝明硯望著他突然慘白的臉,想起陳三曾說祖父死於"急病",臨終前攥著半顆算珠,原來完整的算珠串竟藏在這吃人的尚服局。
冬兒的刻刀插入"賢"字櫃鎖孔時,指甲縫裏的青衿線頭突然崩斷。齒輪轉動的輕響中,腐木與藍艾的惡臭撲麵而來,她的瞳孔驟縮——滿地陶罐裏浸泡的指節上,每枚銀戒都刻著"才德兼備",卻有一枚戒指內側刻著極小的"冬"字。"媽媽的戒指..."她踉蹌著跪下,指尖撫過那截斷指,戒麵的藍艾鏽跡下隱約可見刀刻的"冬兒平安","她刻了一輩子別人的名字...卻連給我刻個平安符的機會都沒有..."
謝明硯摸出太學博士的刻刀,刀柄上的"墨魂"二字突然發燙。刀刃觸到"硯"字暗紋的瞬間,他聽見耳中響起謝明遠的笑聲——那個總說"明硯兄的字像被風吹歪的蘆葦"的少年,此刻卻用舌血刻下這枚活字。青衿下的辨偽草暗紋與活字共鳴,他忽然想起博士臨終前的咳嗽聲:"明硯,刻刀要見血才鋒利..."
腳步聲由遠及近時,蘇枕雪的銀線已纏上他手腕,比昨夜包紮箭傷時緊了三分。翠屏的藍艾香粉袋擦過屏風邊緣,龍涎香裏混著的苦杏仁味讓他胃部翻湧——這是太學博士書房的熏香,也是徐閣老用來掩蓋血腥氣的慣用手段。冬兒突然掐住他袖口,指甲幾乎穿透布料:"稻殼...稻殼姐姐的簪子在晃!"那枚藍艾簪的缺角裏,半粒稻殼正隨著步伐輕顫,像極了義學田埂上被風吹動的稻穗。
翠屏被製住的瞬間,胭脂盒滾落時撞開的不僅是朱砂膏,還有半片帶血的辨偽草葉,葉脈間的"救冬兒"三字被指甲刻得深淺不一。冬兒的藍艾刺青與翠屏腕間的麥穗圖案相觸時,她忽然發出幼獸般的嗚咽:"姐姐...我娘她..."
"她刻完"賢德"二字,舌頭就被割了,"翠屏的眼淚砸在胭脂盒上,暈開的紅圈像極了冬兒母親咽氣時唇角的血,"他們說刻字匠的舌頭該用來潤墨...冬兒哥的乳牙是她用斷指塞進去的..."她撬開胭脂盒底,露出用血發纏著的"硯"字活字,字尾的勾劃帶著明顯的顫抖,"明遠哥被割舌前說,若有個叫"明硯"的人來取...就告訴他,太學牆下的辨偽草該開花了..."
謝明硯的指尖撫過活字邊緣的齒痕,那是謝明遠咬著刻刀留下的印記。青衿下的辨偽草暗紋突然發燙,他終於明白博士為何給他起名"明硯"——不是"硯田筆耕",而是"以硯為刃",用謝明遠的血、用所有寒門子的淚,在這吃人的世道刻出一道縫。
戌時正刻·金鑾殿放榜宴
九盞蟠龍燭將徐閣老的朝服照成暗紫色,謝明硯盯著他袖口的藍艾刺繡,那紋樣與尚服局密道裏的活字櫃一模一樣,每一針都繡著寒門子的骨血。新科狀元徐景年叩首時,冠帶間掉出的辨偽草枯葉在袖中顯影劑下顯形,"王狗剩"三字旁的笑臉被淚水模糊——那孩子曾用樹枝在他掌心畫過這個笑臉,說長大了要當狀元,給義學修瓦。
"陛下,此屆三甲皆經臣三閱其卷..…."徐閣老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琴弦,謝明硯注意到他拇指反複摩挲笏板邊緣,那是太學博士說過的"心虛者必動"。德妃兄長站在旁側,腰間"徐"字玉佩隨呼吸輕晃,與趙安的玉佩不同,這枚玉佩邊緣刻著密密麻麻的"替"字,像極了翰院禁閣牆上的血字。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藍艾香灰中的"替"字活字飄向金榜時,陳三的算珠在袖中連成"風正西",謝明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穿堂風卷起青衿下擺,內襯的辨偽草圖案在燭光下化作振翅的蝴蝶,每隻蝴蝶翅膀上都顯形出"趙二狗王大柱"們的臉。"徐閣老可知道,"他踏前半步,青衿上的"忠孝廉節"紋被燭火照出無數蟲洞,"太學牆下的辨偽草為何能辨真偽?因為每株草都喝著寒門子的血,每片葉都映著被割舌者的眼!"
活字盒打開的聲音像極了義學後山開棺的脆響,"明"字印章蘸的血墨裏,混著陳三用祖父算珠磨的骨粉。"徐景年"三字下顯形出"趙二狗"時,殿內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如同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雀鳥。德妃兄長的佩劍出鞘三寸,劍光映出蘇枕雪緊咬的下唇:"豎子敢爾!這是皇家盛典,容不得你妖言惑眾!"
"妖言?"蘇枕雪的銀線將三十六枚舌頭活字甩上龍案,每枚活字舌根處的名字都在顯影劑下滲出血珠,"這些活字的刻痕,和徐閣老書房的"文曲星"鎮紙嚴絲合縫!趙安臨死前喊著"犬兒的卷子在濟川驛",而濟川驛的火..."她銀線纏住德妃兄長手腕,燒傷的皮膚下滲出黑血,"燒的不是盜賊,是壬午科真解元趙二狗,是抱著真卷想進京鳴冤的寒門子!"
冬兒將藍艾簪刺入金榜的瞬間,謝明硯聽見她牙齒打顫的咯咯聲。簪頭"貞"字與榜頭"天"字拚出"冤"字時,榜紙滲出的血珠裏,他看見太學博士被按在刻字台上,斷指在牆上畫了半朵藍艾花。德妃兄長身後的《女戒》屏風轟然倒塌,人皮紙上的字跡發出沙沙的嗚咽,翠屏扯開衣領的動作讓他胃部痙攣——心口的"替"字活字烙痕還在滲血,和謝明遠棺木裏那截斷指上的印記分毫不差。
"徐閣老,"謝明硯的刻刀抵在龍案上,刀刃映著老人突然萎縮的瞳孔,"濟川驛的火、翰院禁閣的活字棺槨、尚服局的舌頭匣子...你用寒門子的血肉築起文曲星樓,就為了讓自己的外孫頂名狀元?"他摸出冬兒母親的餅模,模內乳牙與榜紙接觸的瞬間,殿內投影出濟川驛的火場:幾十個青衿少年被鐵鏈鎖在柱子上,火焰中有人用血寫下"徐閣老盜卷",落款是陳三祖父的算珠暗碼。
"不...不是..."陳三的算珠砸在徐閣老腳邊,每顆珠子滾過地麵都發出泣血般的脆響,"我祖父不是自焚!他攥著半顆算珠逃出來,卻被你們砍斷手指...算珠串裏藏著三十年來所有頂名案的密檔編號!"老人踉蹌後退,腰間掉出的密信在顯影劑下顯形,"用辨偽草醃漬證據,以"貞"字印固名"的字跡旁,畫著吞舌狀的"犬"字,與冬兒哥哥墓碑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殿外暴雨傾盆,辨偽草從磚縫裏鑽出來,每片葉子上都映著監生們的臉。冬兒的藍艾帶纏上蘇枕雪的銀線,三個"品"字形刀疤在雨中拚成"鑒"字,謝明硯突然想起博士塞給他的血書,最後一句被淚水暈開:"辨偽草是寒門的眼睛,可這眼睛裏,不該隻有血淚。"
徐閣老咳出的血滴在"廉"字地磚上,竟顯形出扭曲的"替"字:"三十年前...第一個被我蓋掉的孩子,叫張鐵蛋...他跪在我轎前,說想讀書..."老人的視線落在冬兒身上,瞳孔突然收縮,"冬兒哥的卷子寫得比徐景年好十倍...可徐府的外孫不能不是狀元..."
謝明硯隻覺天旋地轉。青衿下的辨偽草暗紋與謝明遠的"硯"字活字共鳴,他終於明白為何自己的太學學籍與謝明遠一模一樣——從他穿上那襲青衿起,就成了死人的替身,而真正的謝明遠,被刻成鎮紙,被剝下青衿,被埋在義學後山的無名碑下。
"謝哥哥..."冬兒的手環上他的腰,臉貼在他青衿上,體溫透過布料傳來,"我們去接哥哥回家好不好?他一個人在山裏,連塊正經墓碑都沒有..."她的眼淚滲進青衿,顯形出謝明遠臨終前刻在牆縫裏的"硯"字,那是用斷指血寫的,筆畫間還有指甲抓撓的痕跡。
戌時四刻的鍾鼓響起時,謝明硯握著刻刀的手懸在金榜上方,遲遲未落。陳三的算珠在吏部尚書手中發出清脆的碰撞,那是三十年來第一串為寒門敲響的鳴冤鼓。徐閣老被拖出殿時,腰間的"文曲星"鎮紙滾落,露出內側密密麻麻的"替"字,每一筆都刻著寒門子的絕望。
謝明硯望向殿外,暴雨中的辨偽草已爬滿龍柱,"廉"字龍睛裏開出的紫花,像極了冬兒母親簪頭的藍艾。冬兒的刻刀在榜尾落下,"冬兒"二字歪歪扭扭,卻比任何禦筆都更有重量。蘇枕雪的銀線纏上他手腕,遞來半塊餅模,模底刻著極小的"明"字,與他活字盒裏的"硯"字拚成"明硯"。
"博士說,辨偽草的花該開在金鑾殿上,"她的聲音混著雨聲,左眼角朱砂痣不再是血痕,而是破曉前的朝霞,"現在,該讓天下人看看,寒門士子的名字,是用血刻的,不是用墨蓋的。"
謝明硯握緊刻刀,刀刃終於落下,在金榜空白處刻下"謝明遠"三個字。墨汁滲入榜紙的瞬間,殿外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呐喊:"還我真名!"辨偽草的熒光與暴雨中的閃電交織,在金榜上投出無數個"人"字——那是寒門士子終於能堂堂正正寫下的"人"字。
冬兒突然指著天邊,暴雨的間隙透出一縷微光:"謝哥哥看!是辨偽草的光!"謝明硯摸出謝明遠的"硯"字活字,與自己的"明"字印章拚合,在榜紙最下方刻下:"寒門士子,永不為墨渣。"
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太學博士的聲音在暴雨中回響:"明硯,記住,刻刀在你手裏,真相就在你手裏。"
喜歡烏紗劫血墨山河請大家收藏:()烏紗劫血墨山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