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後記一(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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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總在送別,不知不覺間,陪著我們的很多人和物都會漸漸離去。
曲簌第一個送別的是曲小八。
政曆二十三年春。
已經十九歲的曲小八完全不愛動,在貓咪的世界它算是長壽的了。
從政曆二十二年冬起,曲小八就不會去懿和宮和宸光殿找小九兒和小滿了,整天整天的待在曲簌身邊。
曲簌在哪裏,它就慢悠悠的走到曲簌身邊,曲簌會把它抱起來放在身上。
曲簌有預感,曲小八能陪她的時間不多了。
可曲簌不願意接受,總忽視曲小八的年紀,還像曲小八小時候一樣逗它,不管曲小八會不會回應。
曲小八的飲食換成了羊奶、魚泥、雞肉泥等不需咀嚼的食物。
曲小八似乎察覺到主人的不舍,給它的食物,它都在盡力吃。
每次吃完,曲簌會拍著它消瘦的腦袋,誇道:“好弟弟,多陪姐姐幾年吧。”
曲小八仿佛聽懂了曲簌的話,誇它時,曲小八會抬頭用渾濁的眼神靜靜的看著曲簌。
可誰又能逃過生老病死呢,到了春末夏初,曲小八進食越來越少了,精神頭也越來越差,在曲簌身旁一睡便是大半天。
晚上,曲簌把曲小八的窩搬到床前,最後的日子裏,曲簌不想離曲小八遠了。
對於曲簌的舉動,肖政理解的同時,一樣的心情沉重。
曲小八政曆六年進的宮,不止陪了曲簌,也陪了他十七年。
見證了他和小七之間太多的事,幾乎覆蓋了他和小七相識相愛的所有過程,九兒小滿出生,陪一群孩子長大。
肖政想起了第一次見曲小八的場景;想起了九兒出生時曲小八天天待在搖籃底下;想起為了小魚幹,曲小八不情願賣力表演時的表情……
安慰的話卡在喉嚨,肖政嚐試了幾次,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然後,等來了曲簌的率先開口。
“肖政,你知道嗎,曲小八對我很重很重要。”
肖政輕撫曲簌的後背,回道:“我知道,朕也舍不得曲小八。”
“我進宮是意料之外,剛進宮時,我滿心迷茫,像一棵沒有根的水草,飄在哪裏不知道。曲小八是我一手養大,更是第一個從家裏進宮來陪我的。曲小八的一輩子,也是我的一生四分之一的時間,它都在。”
曲簌說的很小聲,像是在自言自語。
特殊節點陪著自己的曲小八,是家人一樣的存在,有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臨近告別,很多淡化的記憶全部湧了上來。
肖政無法說出讓曲簌別傷心的話來,隻好說道:“最後的日子,多陪著它吧。”
“好。”
曲簌不放心,坐起身又看了一眼睡著的曲小八,看著它微微起伏的小肚子,才放心的睡去。
人不吃東西都堅持不了多久,何況是貓,到了四月十五這一天,曲小八睡八個多時辰未醒,曲簌叫它的名字,它也隻是尾巴動一下,眼睛都沒有睜開。
曲簌知道快了,曲小八以前是所有皇子公主的玩伴,曲簌吩咐太監們去把九兒、小滿、肉肉以及其餘的皇子公主都叫來。
半個時辰不到,人全部到齊了。
九兒和大公主蹲在貓窩前,九兒紅著眼一下一下的摸著曲小八身上失去光澤的毛發,“母妃,小八怎麽了?”
九兒心中不願意接受,陪了她十餘年的小貓,有一天會離開她。
大公主同樣接受不了,曲小八在懿和宮陪她和妹妹住了四年,已經融入她生活的方方麵麵。
“曲母妃,我們請太醫好不好,曲小八會沒事的。”
大皇子也接道:“曲母妃,兒臣認識一個很好的獸醫,兒臣立刻去把他接進宮。”
曲簌搖頭,“不用了,宮外的獸醫能比得上宮裏的嗎?曲小八是自然衰老,人力不可為,本宮叫你們進來,是為了讓曲小八看你們一眼,你們小時候,曲小八都陪你們玩過。”
臨到終了,曲簌反而有種詭異的平和,不想哭,甚至還能安慰大公主和九兒等。
過了一會兒,曲小八應該是感應到許多熟悉的人來看它,睜開眼,努力的用頭挨了挨九兒的手,抬頭看向小滿和肉肉,緊接著,目光仔仔細細的掃過圍著它站著的人。
然後,跌跌撞撞的起身,顫顫巍巍的走到肖政腳下,向以前一樣咬了咬肖政的衣擺。
最後,來到曲簌身旁,看著曲簌,曲簌讀懂了它眼中的含義,坐在榻邊,俯身將曲小八抱上榻,曲小八貼緊曲簌,蜷縮在一起,永遠的睡了過去。
沒有了丁點動靜,消瘦的一團,曲簌意識到去小八徹底走了。
九兒瞬間哭出了聲,“嗚嗚嗚……,曲小八沒了。”
大公主眼淚也忍不住的往下滑,小滿及大皇子幾人默默的背過身去,肖政的手落在曲簌的肩上,比往日裏重了很多。
曲簌仰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因為前世聽人說過,主人的眼淚掉到寵物身上,寵物會因為有了牽絆,舍不得進入輪回。
曲簌等情緒平複了些,拿出準備好的衣服,給曲小八穿上,放入司工局早就做好的小棺材中,裏麵還放了曲小八生前最喜歡的玩具,親自抱著小棺材,埋在了昭純宮後院的石榴樹下。
每年石榴花開的時候,她就會想起曲小八的。
肖政以為曲小八離開,曲簌會傷心很久,但埋下曲小八後,肖政陪了幾天,曲簌沒多傷心,正常的生活依舊繼續,隔了幾日,還去宮外視察了店鋪。
曲簌也覺得自己沒那麽傷心。
直到五月初的一天,小忠子來問‘九兒小屋’的貓爬架需不需要拆了。
曲簌來到‘九兒小屋’,看著昔日精心設計的貓爬架,柱子上纏著的麻繩,貓爬架的籃子裏放著的手工縫製的小老鼠,曲簌突然悲從心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如果說曲小八的離開是有跡可循,那麽祖父的離開便是意料之外。
政曆二十四年八月十七,曲簌正在用晚膳,小忠子急急忙忙的跑進來,驚到了用膳的曲簌和肖政。
肖政不滿的放下筷子,|抬眼看向小忠子。
小忠子顧不得其它,結巴著道:“皇……皇上,娘……娘……,有……有人來報,曲老太爺去了。”
“啪——”勺子落地摔碎的聲音,清脆又刺耳。
肖政第一反應看向曲簌,曲簌猛地站起來,不敢相信聽到的。
“你……你說什麽,誰去了……”
“娘娘的祖父,曲……曲老太爺去了。”
曲簌雙眼空洞,“不,不會的,前日祖父還進宮來參加了中秋宴會,我還給他烤了小蛋糕,一定是你騙我的,對不對?”
小忠子不知如何回答,求助的目光投向肖政。
肖政拉住曲簌,“小七,別急,朕送你出宮。”
“好,我們回家,一定是傳信的人弄錯了。”
備車到馬車駛至榮祿侯府門口,隻用了兩刻鍾不到,大門上已經掛白了,曲簌神色恍惚的下了馬車,來到正寢,看到祖父換好壽衣靜靜地躺在棺木中。
曲簌不得不接受現實。
錢淑琴看見曲簌和肖政回來了,聲音沙啞的道:“小七回來了?”
看錢淑琴的樣子,肯定哭過了。
“娘親,祖父為何這麽快就走了?”
“爹午飯後說回去休息片刻,門關著很久沒出來,四姨娘意識到不對勁,推門進去,發現爹安詳的躺在屋內的搖椅上,身體都僵硬了,屋內還收拾好了幾箱子東西,上麵寫好了分別給誰的,等喪事結束,你和孩子的娘給你。”
曲簌機械的開口,“祖父是知道他要走嗎?”
“應該是,爹臨終前支走了四姨娘,甚至把內室的門都關了,爹可能怕我們傷心吧。”
說到此,錢淑琴忍不住又哭了起來,這種沒有任何準備的分離,才是讓人最難接受的。
曲濟仁帶著小輩跪在靈前,每個人臉上都帶有悲傷和眼淚,曲簌和肖政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退到靈堂後麵,等會兒悼念的人來,她和肖政在,會更麻煩。
坐在長凳上,肖政攬住曲簌,“小七,想哭就哭出來吧,別憋在心裏,我一直在。”
曲簌很木然,想哭,卻哭不出來。
“我沒事,別擔心,祖父今年八十三了,算是長壽,祖父臨終前沒受任何折磨,走的輕鬆,對他來說,是件幸事。”
如果曲簌痛痛快快哭一場肖政不擔心,現在這個樣子,肖政的心反而是懸著的,
肖政盡量找話題和曲簌聊天,突然,外麵傳來熟悉的聲音,曲簌聽聲音,知道是舅舅一家來了。
曲簌出去,看到外祖父雙手緊握住棺材的邊緣,聲音顫抖的喃喃道:“老夥計啊,你怎麽先我一步走了,按照歲數,我該走你前麵的……”
聞言,曲簌終於忍不住了,眼淚似斷了線般滑落下來。
肖政當天夜裏陪曲簌住在侯府,第二天一早趕回去上早朝,曲簌留下,像普通孫女一樣為祖父送別。
上山的那天,小滿九兒和公主皇子們都來送了曲生堂一程,四皇子甚至按照弟子的禮數,給曲生堂帶了白。
曲生堂的葬禮,可謂是極盡哀榮了。
葬禮結束,曲簌抱著祖父留給他的東西回到昭純宮,箱子裏是一式三份的銀票,和四塊刻著曲簌肖政和九兒小滿名字生肖的玉佩,曲簌把九兒和小滿的交給了他們自己保管。
肖政的玉佩也給了他,肖政收到玉佩時,很震驚,居然還有他的一份。
回宮後,肖政一直關注曲簌的情緒變化,十多天過去了,發現沒什麽大的異常。
肖政心裏疑惑,難道是他想多了?
想來一定是因為曲老太爺是高壽,小七才沒那麽傷心的吧。
轉眼到了九月初,曲簌趁著天涼又閑著,整理床下箱子裏的東西,床下箱子是裝曲簌私人物品的,曲簌不會讓宮人整理。
整理間,曲簌無意翻到一封信,打開一看,是她初進宮時祖父寫來勸慰她的,時間太久,上麵的墨跡淡了許多,卻刺痛了曲簌的心。
再然後,曲簌大病了一場,曲簌很少生病,肖政嚇得不行,天天親力親為的伺候著,直至九月中旬,曲簌痊愈,肖政瘦了一圈。
曲簌抱住肖政,心疼的道:“辛苦你了。”
肖政輕撫著曲簌還有些蒼白的臉龐,“不辛苦,我隻要你好好的。”
“嗯,我們一直要好好的,我們要長命百歲,白頭偕老。”
……
生病期間,曲簌想明白了很多事。
原來,生命的離別,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而是周而複始的潮濕,在某一個時間點上,見到與之有關的事物,喚起壓在心底的某些記憶。
人生終有一別,接受了離別,卻低估了思念。
但是,愛會讓思念變成新的希望,引著我們忘記悲傷,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