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陽光斜斜照進“振威武館”的演武場，十一歲的安嫵紮著紮實的馬步，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的手臂繃得筆直，掌心穩穩托著三塊青磚，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卻沒有絲毫晃動。
    “姐，你都練半個時辰了，歇會兒吧。”十二歲的弟弟安明捧著一碗涼茶，站在演武場邊，語氣裏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別扭。安嫵側過頭，陽光落在她英氣的眉眼上，襯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爹說馬步是根基，多練一刻，下盤就穩一分。”
    安嫵是振威武館館主安正雄的女兒，自小就顯露出驚人的習武天賦。三歲跟著父親紮馬步，五歲能熟練打出一套入門拳，十歲時更是在武館內部的切磋中，贏了好幾個比她大三四歲的師兄。可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裏，她的天賦從未被真正認可。父親總說“女子習武終是旁門左道，武館將來還要靠安明繼承”，母親也常勸她“女孩子家學些女紅就好，舞刀弄槍不像樣子”。
    隻有安嫵自己知道，對武術的熱愛早已刻進了骨子裏。每天天不亮，她就悄悄溜到演武場練拳；晚上別人都睡了，她還在對著木樁琢磨招式。她的拳頭比同齡的男孩更有力量，身法也更靈活，可這些在家人眼裏，都比不上弟弟安明那套練得半生不熟的拳法。
    安明心裏早就憋著一股勁。他是武館唯一的男丁，父親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他身上，可無論他怎麽練，都趕不上姐姐的進步速度。每次父親指導他時，總會忍不住說“你要是有你姐一半的悟性就好了”，這話像一根刺，深深紮在安明的心裏。他開始嫉妒安嫵，嫉妒她的天賦，嫉妒她總能得到師兄們的悄悄稱讚，更嫉妒父親雖然嘴上不說，卻總在安嫵練拳時，露出一絲讚賞的眼神。
    這天，鄰鎮的“猛虎武館”派人來挑戰，說是要切磋武藝，實則是想爭奪本地武館的話語權。振威武館的幾個師兄輪番上場，都被對方的館主之子李烈打得節節敗退。李烈不過十三歲，卻已練就一身蠻力，拳頭又快又狠，幾個回合下來，武館的師兄們不是被打倒在地，就是主動認輸。
    “振威武館號稱本地第一，難道就沒人敢跟我再比一場？”李烈站在演武場中央，雙手叉腰，語氣裏滿是挑釁。安正雄的臉色鐵青，他看了看身邊的安明，又看了看其他低頭不敢吭聲的弟子，心裏又急又氣。安明攥緊了拳頭，卻遲遲不敢上前——他昨天才跟李烈試過手，連對方的三招都接不住。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我來跟你比！”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安嫵撥開人群，快步走到演武場中央。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練功服，個子不算高，卻站得筆直，眼神堅定地看著李烈。
    “胡鬧！”安正雄厲聲嗬斥，“女孩子家湊什麽熱鬧，快下去！”
    “爹，武館都快被人欺負到家門口了，哪還有男女之分？”安嫵沒有回頭，語氣卻帶著幾分倔強，“要是沒人敢上，我就上！”
    李烈上下打量了安嫵一番，忍不住笑了“振威武館沒人了嗎？居然讓個小丫頭來送死。”
    “少說廢話，比了才知道！”安嫵雙手抱拳，行了個習武人的禮，隨即擺出了起手式。
    安明站在人群裏，看著場中的姐姐，心裏又酸又恨。他明明是武館的繼承人，現在卻要靠姐姐來撐場麵，傳出去豈不是要被人笑話？一個念頭突然在他腦海裏閃過——要是姐姐輸了，不僅能讓她丟盡臉麵，還能讓父親看清，女子根本撐不起武館的門麵。
    比賽開始前，安明悄悄端來一碗水，走到安嫵身邊“姐，你一會兒要跟李烈比，肯定會耗很多體力，先喝點水吧。”安嫵沒多想，她確實有些口渴，接過水碗一飲而盡。
    隨著裁判一聲令下，比賽正式開始。李烈率先發起攻擊，他的拳頭帶著風聲，直逼安嫵的胸口。安嫵急忙側身躲開，同時伸出右手，想要抓住李烈的手腕。可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一陣眩暈，四肢也變得有些無力——那碗水裏，被安明偷偷加了瀉藥。
    安明站在台下，緊緊盯著場中的動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他算準了，瀉藥的藥效會在比賽中發作，到時候安嫵肯定會體力不支，輸給李烈。
    安嫵咬著牙，強撐著身體繼續比賽。她知道自己不對勁，可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李烈的拳頭越來越快，安嫵的動作也越來越遲緩，好幾次都差點被對方擊中。台下的安正雄看著女兒蒼白的臉色，心裏又急又疑，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是不是不行了？不行就趕緊認輸！”李烈一邊打，一邊嘲諷道。安嫵沒有說話，她深吸一口氣，努力集中精神，回憶著父親教過的招式。她知道自己的力氣不如李烈，隻能靠身法和技巧取勝。
    就在李烈再次揮拳襲來時，安嫵突然壓低身體，靈活地繞到李烈身後，用手肘狠狠撞向他的後腰。李烈吃痛，身體踉蹌了一下。安嫵抓住這個機會，縱身躍起，用膝蓋頂住李烈的後背，同時雙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向後一拉。隻聽“咚”的一聲，李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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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贏了！”安嫵喘著粗氣，扶著膝蓋慢慢站起來。台下先是一片寂靜，緊接著爆發出零星的掌聲。安正雄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有驚訝，有欣慰，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別扭。
    可就在這時，安嫵突然感覺一陣劇烈的腹痛，眼前一黑，身體直直地倒了下去。裁判急忙跑過去，發現安嫵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呼吸也越來越微弱。安正雄和武館的弟子們也慌了，趕緊把安嫵抬到內堂，請大夫診治。
    安明站在人群後麵，看著被抬走的姐姐，心裏突然有些慌了。他隻是想讓姐姐輸，沒想過要她的命。可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
    大夫來了之後，給安嫵把了脈，又詢問了情況。當得知安嫵比賽前喝了安明端來的水後，大夫皺著眉說“這孩子是中了瀉藥，加上比賽時過度消耗體力，導致身體嚴重脫水，器官衰竭，我已經盡力了。”
    安嫵躺在病床上，意識漸漸模糊。她能聽到父親的歎息，母親的哭聲，還有弟弟安明壓抑的啜泣聲。她想睜開眼睛，問問弟弟為什麽要這麽做，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跟著父親練拳時的樣子；想起自己偷偷在演武場練到深夜，隻為了能讓父親多看自己一眼；想起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能成為振威武館的館主，讓所有人都知道，女子也能練出一身好武藝。
    “爹……我贏了……”安嫵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說出了最後一句話，然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安嫵的葬禮辦得很簡單，除了武館的弟子和家人，幾乎沒有外人來。安正雄站在女兒的靈前，手裏拿著她平時練功時用的拳套，眼眶通紅。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女兒的天賦和努力，可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安明更是整日活在愧疚和恐懼中，他不敢麵對姐姐的靈位，也不敢麵對父親的眼神。他知道，是自己的嫉妒和自私，害死了姐姐。
    隻有李烈，在得知安嫵的死訊後，特意從鄰鎮趕來。他站在安嫵的靈前，深深鞠了一躬，語氣裏滿是惋惜“安嫵，你是個好對手。如果不是有人在你水裏動手腳，我們或許能好好比一場。你不該就這麽死了，你本該成為一個很厲害的武師。”
    風吹過武館的院子，卷起地上的落葉，像是在為這個天賦異稟卻命運悲慘的女孩哀悼。安嫵的一生，就像一顆短暫卻耀眼的流星，在演武場上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芒，卻最終被家人的偏見和弟弟的嫉妒，熄滅了生命的火焰。
    很多年後，振威武館的人還會偶爾提起安嫵。他們說，要是安嫵還活著，振威武館肯定能發展得更好；要是安嫵生在一個不重男輕女的家庭，她肯定能成為一代武學大師。可這些“要是”，終究隻是人們的遺憾。那個十一歲的女孩，帶著她未完成的夢想，永遠地留在了那個暮春的午後，留在了振威武館的演武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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