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海鮮餐廳人滿為患。
    這樣有人氣的環境，總算讓我感到輕鬆，就像今日早間所想，現在就暫且不考慮其他事情，專心致誌處理好與綾乃的事開心一下吧。
    和我猜測的一致。
    綾乃正在吧台處吃拉麵呢。
    我走到身旁，向她打招呼：“中午好。”
    綾乃：“啊！中午好！拉……拉什麽，拉姆斯先生？”
    她轉向我，一臉高興。
    元氣滿滿啊。
    瞥了一眼她的麵碗，跟昨天一樣，她吃的是清湯拉麵。
    此刻，我卻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話題該怎麽開啟……
    真糟糕。自己早上想了不少，真到見麵的時候還是這樣子。
    算了，硬著頭皮說點什麽吧。
    於是我跟她糾正起自己的網絡賬戶名念法來：“是拉姆達，λ，anda，物理學上用來表示波長或者衰變常數。”
    衰變常數和波長……
    奧邁，你確定綾乃對物理感興趣嗎？
    倒不如說，一般人都不會對這種一兩句話完全解釋不清楚的東西感興趣吧。
    綾乃：“哇，好深奧……”
    果然。
    看綾乃這一臉不解的樣子。你是要在她心中建立一個“物理怪人”的形象嗎？放棄吧奧邁，這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此刻，我頭皮發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見手邊還有一本紙質菜單，趕緊拿過來開始一遍遍地翻。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點什麽吃，但是先別讓綾乃看到自己尷尬的樣子才是正經事。
    綾乃：“為什麽要起這樣一個網名呢？”
    綾乃，你真是窮追不舍啊。
    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把話題引向奇怪的方向。
    我強忍住，不讓手繼續顫抖，故作鎮定地說：“隨便起的。”
    說罷，我再也支持不住，趕緊叫住服務員說要點單。
    被我攔下的服務員，一臉詫異看著我。眼神裏，她引我看向吧台的電子點單按鈕。顯然，她壓根不想遷就我的舍近求遠。
    沒辦法，我隻得指指手邊水杯，示意她給我倒杯水。見我這樣，服務員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嘴巴張得大大的。
    她扭扭頭，讓我看看自己的水杯。
    嗯，水杯是滿的。
    ……
    ……
    ……
    這有點下不來台。
    算了。
    自暴自棄。
    隨即，我抄起水杯一飲而盡，再指了指。好像在說“現在確實空了”。
    服務員一臉看宇宙人的眼神，拳頭捏得很緊。
    故意找茬嗎，奧邁。
    一旁綾乃見我和服務員的“默劇”演出，頭頂像被各種問號掛滿一樣。
    我趕緊朝服務生再使了個眼色，讓她看向綾乃。她好像明白了什麽。服務生不得不重拾笑容接過水杯，搖著頭去給我續杯。
    我感覺自己腦子空空，也許吃點東西腦子能轉得快些。於是，我選定了擔擔麵。也許辣椒油的刺激味道，能讓我恢複清醒。
    為了不冷場，我決定循著昨天中斷的話題繼續：“昨天你走得匆忙，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綾乃：“昨天說到哪裏來著？哦對！先生，您讓我想起了曾經的一位朋友，包括剛才解釋那個什麽拉……拉姆的時候，也很像。他也像你一樣，是個一板一眼的書呆子。”
    暴擊。
    這形容詞聽得我是萬箭穿心。
    綾乃你貴在真誠。
    比起“物理怪人”，“書呆子”明顯更加精準。
    綾乃：“但是……他是一個大騙子，世界上最可惡的大騙子。先生，我相信你肯定不是騙子。”
    我：“唔……你對騙子的定義是什麽呢？”
    綾乃：“他……他明明答應了我的事情，結果卻沒有實現，還什麽也不說地離開了我！”
    我：“什麽樣的事情？”
    綾乃：“那時候我們都還小，他答應我了，要在某個周末的中午和我在公園裏麵見麵，結果他卻沒有來。我一直在等他，等到天黑了他都沒有來！氣死我了！”
    原來如此。
    本來我還想，能讓綾乃留有印象的朋友，一定給她留下過美好回憶。結果，竟然是這樣。能讓綾乃耿耿於懷至今，她們之間的關係想必不一般吧。
    我半安慰地問道：“小孩子食言還挺常見的吧，為什麽會讓你這麽耿耿於懷一直到今天呢？”
    聽罷，綾乃放下筷子。
    她若有所思，說話的聲音變得很輕：“不，你不明白……他，他是我的初戀。”
    澄澈麵湯中，綾乃的倒影有著笑意。
    我：“……我不太明白，所以你為什麽要纏著我不放呢？僅僅是因為我看起來和你那位朋友長得很像嗎？”
    綾乃：“不能說很像……其實那些事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他在我的記憶中也漸漸模糊了。不隻是，先生您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種……很玄學的，很神秘的，或者叫第六感什麽的，讓我覺得你有幾分像……”
    服務生端著擔擔麵，擺在我麵前。
    玄學，第六感啊……說法雖老掉牙，卻蠻符合綾乃作風的。見綾乃對這話題頗有傾訴欲，我想就順著聊下去好了：“所以你這位朋友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綾乃見我這般問，喝了口麵湯。
    理理思緒後，她開口道：“我小的時候住在城南的別墅區，那時候隔壁住了一戶鄰居。他們很奇怪，不像別的家庭那樣由爸爸媽媽帶著孩子，而是由一個保姆，或者是阿姨什麽的在帶孩子，我不太清楚。那家的孩子是一個比我略大的男孩，非常文靜，喜歡看書。我在剛搬來的那天下午第一次見到了他。當時我手上捧著自己最愛的童話書《月亮公主》，看見他在家門口的台階上坐著也在看書，於是想跟他交個朋友。”
    我：“月亮公主，是不是那個被囚禁在城堡裏的公主，在一個少女的帶領下飛向月球的故事？”
    綾乃：“是的！你也聽過那個故事嗎？”
    我：“嗯，我的家人跟我講過。”
    沒想到，竟是因《月亮公主》結緣。
    這個前日沙漠之旅跟四位花魁講述的童話，我確實很喜歡。
    綾乃：“等我靠近了那個男孩，我發現他看的並不是童話書，而是什麽電磁學什麽的，一本無趣的大書。我向他打招呼，他抬起頭來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午後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那一刻，我見到了我人生中最帥氣的男孩。”
    我：“都過去這麽久了還記得嗎？”
    這話明知故問，卻深得綾乃的心。
    綾乃的表情，好像聞到花香一般：“他真的很帥氣……帥氣到，我看見他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成為他的好朋友。”
    一見鍾情。
    盡管綾乃一直強調對方的容顏，我卻試圖從其他方麵做出點評：“從小就在看電磁學書籍，想必這位男孩一定很無聊吧。”
    綾乃：“嗯……一開始，他確實給人那樣的印象。我坐在他的身邊，給他看我的《月亮公主》童話書。結果他看了之後不但沒有覺得有趣，反而還說，‘人怎麽可能會自行飛向月球，還能不借助宇航服生存下來呢，簡直是無稽之談’。”
    “聽起來是一個失去了童年的孩子，長大了一定是個無聊的人。”
    我漫不經心的說，像是譴責這個小孩兒，又像是在譴責自己。
    幸好，綾乃並未計較：“當時聽到他那樣評價我最愛的童話故事，我當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可是他看見我哭了，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就回屋拿了紙巾給我。然後作為道歉，他還贈送給我了一個手鏈，上麵鑲嵌著一塊綠寶石，一塊紅寶石。”
    綾乃舉起右手，手腕間的紅綠寶石手鏈閃爍著光。這不是仿品，我能確信是真品，它價值不菲。
    我想這份禮品的商品價值，綾乃很大可能不清楚。不然很有可能，在給母親治病時就被變賣了。為了保護綾乃珍貴的回憶，我還是不要多說什麽為好。
    我：“很不錯的禮物。你有進行回禮嗎？”
    綾乃：“有！我……我用甘草編了一個月亮形狀的胸章，送給了他。但是……因為我編的是滿月，所以它看起來像一個……大餅。”
    我：“嗯……”
    大餅。
    ……嗯？
    這形容聽上去好耳熟。
    綾乃：“但我選用了很精致的禮盒，一個黑色的禮盒，在上麵用金色的馬克筆寫了‘送給我的親愛的朋友’。”
    我：“啊……”
    我的手像被按下暫停鍵，筷子愣愣地停在半空中。
    黑色的禮盒。
    歪歪扭扭的金色字體。
    手掌這麽大。
    像稻草編成的滿月。
    我是不是在哪裏……
    奇怪……為什麽綾乃越描述我就感覺越熟悉……？
    我的家裏，是不是有這樣一個盒子？
    不久前我整理房間的時候，好像見過類似的東西。
    我：“你這個禮物是量產的嗎？我似乎見過類似的東西。”
    綾乃：“呃……盒子也許是量產的，但是……但是月亮胸章，和用馬克筆寫的字都是我自己親手做的。”
    奇怪。
    莫非是我在二手工藝品市場淘到過那種東西嗎？不行，想不起來。
    怎樣努力回憶細節都不行。記憶像亂糟糟來不及收拾的房間。當想尋找某些特點東西時，我無論如何都翻不出來。
    上次陪佐藤聊天時的混亂感再次出現。第一次可能隻是偶爾想不起，而第二次出現記憶異常就讓我再難以忽視。可眼下我不該為這樣的思考做過多停留。
    “然後呢？”
    於是，我打消胡思亂想繼續說。
    綾乃：“然後……就是，我們在一起玩，大概一起生活了一年。之後就是那件事了，我們約定在周末中午在街角公園見麵，我想要送給他一份禮物，一份作為我們認識了一年的紀念禮物。可是我怎麽等，他也沒有來。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天黑了……他也沒有來。他明明從來不會違背約定的。”
    綾乃的聲音變得沙啞。
    分明與我無關，此時自己卻關心起後續來：“有去他家找他嗎。”
    綾乃：“有，我去他家敲門了，但是沒有任何人回應。在那之後，我每天都會在他家門口等待，傻傻的等待……幻想著他能夠再回來，就像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一樣，他在那個台階上看書的模樣……”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綾乃再也講不下去，雙手掩麵，低聲啜泣。
    我輕輕撫摸她的後背，一言不發。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死死追問的，我實在見不得別人在自己麵前哭。
    不過也好。今日能再讓一人訴說心事，發泄下積在心底多年的執念。這也不失為一次有意義的見麵。
    此時，綾乃掩住麵龐的手放了下來。
    她的妝容已被淚水衝得髒兮兮的了。
    綾乃：“先生，我自己買單吧。”
    這話莫非是指，昨日我幫她付錢的事情嗎？
    原來綾乃還記著啊……
    我沒有拒絕：“好。”
    突然，她張開雙臂緩緩地說：“先生，我可以抱抱你嗎？”
    現在正是她需要安慰的時候。
    我猶豫了片刻，答應了她的小小請求。
    她的臉緊貼我的脖頸，原本白色的襯衫，被她淚花的妝麵蹭出了顏色，濃烈且甜膩的香水氣味撲麵而來，讓我頭有些昏昏沉沉。<的味道。
    比起第一次見她時，還要濃上好幾倍。
    她也像察覺到什麽似的，鼻尖聳動幾下，回敬一般嗅起我的氣味來。
    綾乃：“好香……我喜歡你的氣味。”
    我：“你喜歡檀香味嗎？”
    綾乃：“嗯……”
    她抱緊我許久。
    保持著。
    就這樣保持著。
    我靜靜地坐著，包容著綾乃這撒嬌般的行為。
    綾乃：“我真的好想你……奧邁……”
    ……
    奧邁。
    奧邁？奧邁？
    奧邁？奧邁？奧邁？奧邁？
    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
    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奧邁！？？？？？？？
    她的低語是根長長的標槍，穿透我的胸膛。
    大腦被炸出一片空白。
    身體控製不住地猛顫。
    為什麽？
    她在說什麽？
    為什麽她知道我的名字？
    見我反應如此激烈，綾乃急忙鬆開手，向我道歉：“抱歉！抱歉！拉姆達先生！我抱著你，忍不住……喊出了我那位朋友的名字。實在是抱歉！”
    心跳聲。
    呼吸聲。
    思緒完全混亂。
    綾乃：“真的太抱歉了！我也對不起他……因為我不應該把他的名字告訴任何人的……我答應過他的……”
    她的聲音太大。
    腦中的“危險警報”一直嗡嗡作響。
    我趕忙捂住她的嘴，看向四周，確定沒人注意到我們後才鬆開。
    我：“小點聲吧……不然……我害怕被其他人誤會了。”
    綾乃：“嗯嗯……我一定給您帶來困擾了，再次向你道歉！對不起！”
    不。
    這不是什麽困擾不困擾。
    我眼前所見。所有的一切，在旋轉、在崩塌、在瓦解。大腦想對整個世界的真實性產生懷疑一般。
    不斷地添磚加瓦中，疑惑已徹徹底底轉變為猜疑。
    月亮公主也好。金粉筆也好。黑色禮盒也好。剛剛綾乃所言的那個名字也好。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世界上哪有這麽巧的巧合？
    這座城市還會有其他任何人姓奧邁嗎？
    不不。
    綾乃所言，並未言明是姓氏還是名字。我這麽想實在太武斷。名字叫奧邁，也不是不可能。
    在幾天之前，在抉擇之街的偶遇之前，我完完全全不認識眼前這位清水綾乃。
    目前，這是我唯一能夠確定的事。
    總之她口中的“奧邁”，必然不是我。
    我不斷地重複，在心中不斷重複，好讓我相信這推論。
    我：“我……我還是幫你買單了吧，這頓我請你。”
    綾乃：“不用不用……先生，你願意聽我說這些話，我非常感激了！還是我買單吧！”
    綾乃搶先一步，在櫃台付了錢。
    我們這場午餐會麵，就這樣草草收場。
    喜歡命運之舞之救贖與毀滅請大家收藏：()命運之舞之救贖與毀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