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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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注意到了我望著聖母像的呆滯模樣,佐藤意識到了什麽,坐在蓓可身旁輕聲對我說:“歐陽先生,今天經曆了這麽多麻煩事,你也應該很疲憊了吧,請休息一下,讓我來照顧蓓可吧。”
    我回過神來,揉揉眼睛,看了淚眼蒙矓的蓓可:“我沒事。”
    佐藤:“你的眼神都開始渙散了。”
    她說的沒錯,在經曆了這漫長的痛苦的一天後,我確實感到了強烈襲來的困意。
    我:“……那就辛苦你了。”
    佐藤和我交換了位置,現在由她坐在蓓可身邊,輕輕地摟住她,扶著她的後背。
    而我則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倚靠著,忍不住眯上眼睛。
    佐藤和小淩在壓低音量說話。
    佐藤:“小淩,你之前送蓓可的那個焚香,你知道放哪了嗎?”
    淩夢婷:“問問看蓓可?”
    蓓可:“……小聲低語)”
    佐藤:“櫃子裏?”
    淩夢婷:“我在那邊的櫃子裏找找吧。”
    腳步聲,拉開抽屜的聲音,翻找東西的聲音,點火的聲音……
    不一會兒,一股令人安心的幽香飄入我的鼻腔。
    房間裏越來越安靜,最後隻剩下了呼吸聲。
    休息了片刻後,我睜開眼睛,看見蓓可已經橫著躺在沙發上熟睡了,而佐藤則在旁邊靜靜地坐著。
    我的身側是小淩在低頭看著手機,注意到我睜開眼睛後,她小聲地對我說:“歐陽先生,要不回房間裏休息?”
    我:“不用,我去走廊裏透透氣吧。”
    我從沙發上起身,小淩也跟著一起站起來:“我陪您一起。”
    我回頭看了一眼佐藤和熟睡的蓓可,她做出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佐藤:“去吧,這裏交給我。”
    門外,僻靜角落。
    我在走廊的自動販賣機裏點了兩杯熱茶,機器自動做好並送到取貨口。
    將一杯熱茶遞給小淩,我們倚靠著牆壁喝茶。
    淩夢婷:“謝謝歐陽先生。”
    雖然小林道著謝,但她的臉上卻寫滿了難過。
    想必這次事端,也對她造成了不小打擊吧。
    我放低聲音說:“不管怎麽說,今天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淩夢婷:“歐陽先生……讓您一個客人經曆了這些事情,實在是我們的失責。”
    我:“從始至終,你們都沒有做過任何錯事。”
    小淩咬緊嘴唇,想要向我解釋一些事情的原委:“……事情遠比人們想象中來的複雜。蓓可所麵對的壓力並非單純來源於極端偶像粉絲的針對攻擊。更多的,來源於她的出身。”
    蓓可的出身?是指幽影城人嗎?
    之前在那些攻擊評論中,我有看到類似的內容。
    幽影城,傳說中的“另一座城市”。
    我隻知道它在很冷的北方,遠得很,距離波爾頓市數千公裏。
    科技水平沒有波爾頓市發達,還爆發過內戰。
    這幾年確實有聽說那邊的居民開始在波爾頓市居住的消息。
    順著這個方向去回想小淩剛才的話,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我:“難道是……排外分子主導的針對蓓可的網絡攻擊?”
    淩夢婷:“嗯……據阿索卡的調查,第一批留意到蓓可照片擴散出去,並且煽風點火的主力軍,正是網上那些極端排外的人。”
    聽罷,我靠在牆上,脫力感湧了上來。
    這些年我的生活圈子還算風平浪靜,然而這城市卻遠沒有想象中那般太平。
    我親眼見到過,學校中發生的各類排擠事件。大半原因都是因為,她們是剛從外界來波爾頓的新市民。學校尚且如此,社會中就更不用說了,社會上對新移民的譴責之聲越來越多。
    這件事最令人疑惑之處在於,波爾頓市自建立以來,每年一直都有相當多的移民進入並定居,市民的態度卻變得越來越微妙。
    波爾頓市缺人缺物資缺各種東西。城市內,一切雖平穩有序,但這顆星球是風雨飄搖的。波爾頓人的安全感即使被城市的堅固外殼保護著,內心也是極其脆弱的。
    最終,隻得無力地問:“從那之後,蓓可有走出來嗎?”
    小林沉吟片刻,想說些什麽,思考了一會兒後說道:“歐陽先生可能不知道。在蓓可建立個人賬號之初,曾交到了一個朋友。”
    我:“朋友?”
    淩夢婷:“對方在網絡上無意間發現蓓可的賬號。當時那位網友並不知道蓓可身份如何。隻是從蓓可的賬號分享內容發覺,有些生活和飲食習慣和她有相當大的共同性。”
    我:“共同性?”
    淩夢婷:“嗯,比如蓓可有時候會做茶炊,還有一種莓果做的湯,以及一種麵包做的發酵飲料。”
    我:“對方也是幽影城人?”
    小林點頭,肯定了我的猜想:“蓓可確實保留著幽影城人的習俗習慣。在她發現對方和自己打招呼之後,便聊了起來。那位網友說了許多,自己對於幽影城的理解,一副老居民的樣子。最後,蓓可自己沒有忍住。她問對方,知不知道幽影城有個孤兒院。對方立即回答,‘是不是西南邊的那個’。那家孤兒院可能是蓓可老家比較有名的地標。見對方信息給的完全準確,蓓可確信對方就是幽影城人,並且充滿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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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蓓可不會告訴對方真實身份了吧?”
    淩夢婷:“不,兩人沒有互通姓名,也沒有泄露信息。隻是雙方心領神會後,聊著聊著就放下了戒心而已。雖然對方不知道蓓可具體是誰,但蓓可依舊和對方聊得很開心。當時她還興高采烈地跟我們講‘自己交到了朋友’。那名網友還和蓓可在電子遊戲方麵有些共同愛好,給蓓可推薦了不少新出的遊戲玩。”
    我:“看來網絡並非全是壞事。”
    淩夢婷:“在那之前我們都沒見她哪怕一分一秒開心過。我不知道她過去經曆過什麽,但那一定不是什麽美好的記憶。”
    小林這麽一說,我猛然想起此前有關幽影城的新聞報道。
    我:“幽影城?是不是……之前在內戰?”
    淩夢婷:“聽新聞報道說,兩年前那邊發生過內戰。整個城市幾乎變成了廢墟,那些照片我根本不敢看……蓓可來曲淩婷的時間很晚。她是去年曲淩婷公開對外招募時應征來的。當時她混在排隊的人群裏麵,或許隻是想乞討什麽。盡管衣衫襤褸,她還是被阿索卡小姐直接一眼注意到,給了她一個機會。阿索卡小姐安排人對她進行了單獨麵試,在那個時候,即使麵黃肌瘦的她也有著不凡的姿色,同時她唱歌也很好聽,便順理成章地進入了曲淩婷工作。起初呢,她隻是在99層餐廳擔任晚間演出的歌手,但她這種有著稚嫩外表的形象出乎意料地很受歡迎,於是之後被一路提拔,沒過幾個月就被阿索卡安排到101層的位置了。”
    我:“聽起來還挺順利的。”
    淩夢婷:“101層是姑娘們日思夜想都渴求的位置。大家日思夜想的東西,結果竟然讓初出茅廬的蓓可如此輕易地就得到了。那時在曲淩婷內引起了不小的熱議。”
    我:“那麽蓓可成為花魁之一後,發展的又怎麽樣呢?”
    淩夢婷:“她成為頭牌花魁後,就有機會和我們一起參加每個月的公開文藝演出了。不過她工作上性格謙遜也低調,所以她的名氣一直不高不低。當然,忠實粉絲肯定是有的。起初她的性格可不像現在這樣。我和瞳剛見到她的時候,她沉默寡言,說是‘陰沉’這個詞變成了人都不誇張。我們第一次和她見麵,一起吃晚餐的時候,她從來沒有主動開過口,也就隻有阿索卡小姐活躍氣氛和她講話的時候,她才會小聲說一兩句作為回應。”
    我:“雖然她現在話也不多,但還是活潑許多的……這也是交到朋友的緣故吧……”
    小林聽罷,忍不住歎氣:“哎,那個時候她比現在可怕多了。我記得她剛搬進曲淩婷住的時候,她還沒有好好關門的意思,門總是虛掩著。有一次瞳從她的房門口路過,透過門縫看見她坐在房間裏麵,手裏捧著本書喃喃地說些什麽。瞳對我講,她當時嚇了一跳。以為有別人進了她的房間,透過門縫稍微觀察了下,發現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實際上她是在自言自語。”
    我:“佐藤小姐有聽到她說的是什麽嗎?”
    淩夢婷:“瞳也聽不清。不知蓓可是不是發現了,總之在那之後,她似乎意識到了隨手關門的重要性,所以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門虛掩的情況了。瞳也再未見過那種情況。在那次之後,蓓可就逐漸往如今的模樣變化了。她仿佛變了一個人,非常刻意地讓自己的行為更符合外表形象,也就是越來越像小孩子。她整個人也從之前的沉默寡言變得活潑跳脫,回想起來,這樣巨大的變化還是多少有些讓人吃驚的。”
    我想。
    這樣的變化。
    恐怕隻是為了,不讓大家擔心而強顏歡笑罷了。
    我:“如你所說,她一定受過很重的打擊……”
    淩夢婷:“所以……得知蓓可交到了朋友,我和瞳都打心底裏高興啊。那段時間裏,蓓可的笑反而不像起初那般別扭了。我們都能感到,有些是真心的。”
    這言辭雖是欣慰的,語氣卻愈發酸楚。小林望了望天,艱難地繼續說:“可惜好景不長。蓓可還是稍不留神,在個人賬號上發布了自己的照片,於是就暴露了……據我所知。直到信息暴露引發輿論,那位網友也一直都是站在蓓可這邊。可能,在那時候。蓓可才明白,對方是真的當自己是朋友。也許是同是幽影城人的一種寄托吧……”
    我:“那位網友,最後怎麽樣了?”
    淩夢婷:“就在這件事情之後,她主動幫蓓可說話。她不是偶像粉絲,對花魁事件了解不透徹,怎麽說服得了那些一心隻為吵架的網民呢!”
    言語中,小淩語氣是那麽不甘,難掩其痛苦的心情:“她也被人查出是幽影城人。於是被網民的口水淹沒,與人發生口角,甚至收到恐嚇威脅。有人無事生非,抓住這個激烈言辭,竟反過來舉報她人身攻擊。結果,她的網絡賬號被凍結、吊銷。最後不知所蹤。隻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對方沒有再注冊賬號來聯係蓓可。蓓可和對方剛剛獲得真正的友誼時,就在這次迎頭痛擊中失去了……因為蓓可和對方有同樣的身份,所以這場爭吵,她完全看出了極端網民對幽影城人這樣外來人的實際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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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現狀的確如此……但我不能理解。波爾頓市不正是廢土上的那些拾荒者在幾十年裏不斷加入並一起建設的嗎?”
    淩夢婷:“可我們又能改變什麽呢?”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
    淩夢婷:“正如我剛才所說,麵對這樣來勢洶洶的聲浪,我們做不了什麽。這也是蓓可在那件事裏最難受的地方。蓓可也沒有這個膽量去幫助那位在網上認識的朋友,麵對自己的朋友被辱罵,自己不敢回複更不敢點讚。她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不敢做。那件事情之後,蓓可就鮮少上網,徹底失望了。她隻打遊戲,又回到了強顏歡笑的樣子。但是我們誰都知道蓓可不該受此罪過。”
    我心裏不明火起,卻無法辯駁。
    波爾頓分明是移民城市,如今卻老移民排擠新移民。
    每每有感而發,我就會想到米娜什告訴過我的緣由。
    正因是移民城市,才會如此。如此聚集起來的城市,所有人內心是十分敏感極度脆弱的。市民們都背井離鄉在外漂泊,無所憑依毫無安全感。
    他們自尊自強,費盡力氣去爭取能讓自己安身立命的一畝三分地。為了生活,可以犧牲健康、苟且偷生、出賣原則、失去友情。誰能麵對被生活折磨到遍體鱗傷,汙濁不堪的自己呢?
    這樣的大家,內心都很壓抑。為了逃避,他們會尋找很多方式。譴責不公、憤世嫉俗、對他人不近人情、嚴苛。在無數新聞報道中自我投射寄托情感,忘記自己本為看客。
    如今所有人都會被陰謀家所利用,至少15分鍾。這甚至不是陰謀,而是買賣。一場販售逃避心與安定心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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