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審問桌，繞過兩位整理文件的警員，我打開了緊閉的門。
    伴隨著熟悉的開門聲，我的視野裏，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外。
    米娜什：“久等了，大少爺。”
    她帶著我，走向了警長的辦公室。
    十來分鍾過後，我們離開了這片壓抑的建築。
    風暴已經過去了，城市卻未恢複元氣。
    路麵上盡是水坑，天空是陰暗灰白色。
    四處周圍行人車輛甚少。風聲、零星的車轍聲和引擎聲、金屬在地麵叮叮當當的聲響伴隨著少量光線，平日喧囂的城市變得清靜。
    是風暴把這座城市變得傷痕累累，它癱瘓了一切。
    重新戴上智能手表，啟動。
    屏幕亮起，看來當晚在電磁脈衝攻擊中所遭受的損傷已被自我修複。
    通過屏幕中顯示的時間，大約能推算時間過去了一周。
    一個星期嗎……
    在警局中的時間，漫長的像是過去了整整半年之久。
    車窗外閃過一個又一個街道和樓房，我看著它們像是在看完全陌生的城市。
    智能手表：“偵測到您有同步失效傾向，正在為您注射bzdzp－045。注射失敗，bzdzp－045已耗盡，請及時補充。”
    紅燈閃爍。
    注射失敗。
    看著這熟悉的日常操作無法成行，我冷笑一聲。
    想起剛與米娜什離開警局時，我看見外麵的天依舊是慘白的。
    沒想到。自己為了給眼中的事件換個顏色，去逃離，去較勁，最後依然回到了原點。到頭來，還是無用功……
    打開信箱。
    各種消息鋪天蓋地而來。
    未讀消息數顯示99+。
    那究竟是什麽？我打開後會看到什麽？
    是駭人的？是沉重的？是我不敢麵對的？
    裏麵會不會有米蘭達洛特的消息，蓓可的消息，綾乃的消息？
    不敢回應。
    無法回應。
    甚至連自己目前平安這樣的話我都不敢說。
    能給她們說些什麽呢？她們又會追問什麽呢？
    小淩已離世，佐藤情況也不樂觀。
    這樣的追問，我實在無法承受。
    眼下，我沒有勇氣去打開。
    將信箱甩在一邊，我重新看起窗外的城市。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米娜什看到自己現在狼狽的臉。
    我捏緊車窗邊框，掐著。
    過去時日，我不知多少次無法入睡。
    每到內心不堪重負之處，便希望一覺醒來發現所經曆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越是這麽想，越是睡不著。多麽希望一覺醒來，她們都還在，一切都沒有發生。
    反反複複多次，我終於認識到這一切都是現實，無可改變的現實。名為現實的世界，像山嶽一樣的重量，將我死死壓在下麵。難以呼吸，難以動彈。
    我多麽想逃離這個地方，可它卻不想讓我離開。
    它是一個來了就不能離開的地方。
    它不是地獄，正是人間。
    我：“我毀了她們的生活。”
    米娜什：“大少爺，您已經盡力了。”
    我：“可是……小淩……她可是我的朋友……”
    嘶啞又絕望的聲音，在狹窄的車廂內爆發。
    米娜什：“逝者無法挽回，但生者尚有挽救的餘地。”
    我：“你的意思是？”
    米娜什：“我借助手上的人脈資源以及交易手段，催促警署盡快證明您的無罪，這樣您才得以在今天離開監獄。否則，他們能把這件事拖到一個月以上，甚至更長。你那位還在獄中的朋友，如果她的精神狀況有所好轉，我會用同樣的方式爭取釋放。如果情況惡化，我也有應對的方法幫助她，請不要著急，大少爺。”
    作為我的管家，米娜什就像執掌著奧邁集團權力的代行者。她總能用最妥當的方式，為我化解危機。既然她如此說，我的心情才稍稍有些平複。
    我：“謝謝你，米娜什。”
    米娜什緊握方向盤，盯著前方是目不轉睛。
    行駛到一段凹凸不平，充滿積水的路麵，我的身子隨著車體短暫地晃動了幾下。
    米娜什：“坑坑窪窪的路麵，很影響心情對吧？原本市政應該聯絡城建工人進行修複。但是，總會有人從中作梗，為了自己的利益節省開支，從各處貧民窟招來可能連合法身份都沒有的偷渡客作為臨時工。薪資低，待遇差，工人的工作意誌不高，再加上人員魚龍混雜，管理難度就更不用說了。而且，在開始施工前，這些采集受損區域數據統一調配都需要不少時間。一來二去，修理工作得花超過一個月。對此，不知情的市民會怎麽想呢？他們能想到的隻是，眼前這事趕快處理。不能趕快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誰又有這個時間，去仔細了解修理路麵要做什麽要做多久。最後，隻能留下一些拾人牙慧人雲亦雲的嘴碎，使更多不知情的人焦急罷了。”
    所有任務的順利施行都是需要明確的計劃安排並嚴格落實的，這正是預見性的體現。
    她的話中似乎有話，在用路麵施工的現狀指代某些關於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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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你的意思是……”
    米娜什：“給大少爺安排人生節點的目的，正是想讓你有化未知為已知的勇氣。依我所見不全是壞事。倘若您按照計劃板上的內容嚴格執行，想必不會發生如今這般不幸的事情。”
    我：“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米娜什：“這並非命令，而是建議。我個人也擁有屬於自己的計劃，像我告訴您的，有關您的朋友的安排，也在我個人的計劃板之內。希望您對她的未來有些信心。大少爺能安好，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我：“……謝謝。”
    道謝後，我看向車外，街旁廣告屏卷曲壘成了聖誕樹，電視機層層疊疊擺成路標，一邊娛樂一邊為車輛指明方向。
    電視機下。男人厚灰泛白的西裝端著方便麵，裝束分明體麵，姿態卻更顯邋遢。他看著電視節目傻笑，下個瞬間又哭了出來，隨後又笑。
    這座城市究竟是怎麽了？
    究竟是何故，才讓他變得如此這般？恐怕沒人知道。
    辭職，家庭，其他變故什麽都有可能。堅不可摧的意義就是絢麗的摧毀，千瘡百孔的意義就是存續至永遠。
    也許對城市中的生活的每一個普通人來說，倒在生活重壓之下不過是瞬間的事。
    有人該為這樣的事負責嗎？
    我：“我在迷茫……在這座城市真的還有所謂‘生活’的可能性嗎？一切看起來，都僅僅隻是‘活著’罷了。”
    米娜什沒有應聲，繼續開著車。
    她依然是麵無表情的，不帶任何情緒的，沒有指責也沒有輕慢的，平靜得就像無風的湖麵，沒有一絲波瀾。
    其實她完全知道應該如何反駁我的抱怨之詞，但她沒有選擇這麽做。
    如此，我繼續說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很多的東西都像是被刻意隱藏起來似的。即使我道出了當晚所見的事實，那幫警察也不肯相信我……米娜什，我請求你，協助我調查吧。”
    米娜什：“您希望從哪裏查起？”
    我：“一個裝備著金屬翅膀的女人。還有一個……外號是‘檸溪’的人，之前也問過你一次。盡管我沒有證據能表明她是罪魁禍首，但我想不出任何其他對我抱有極端惡意的人了。”
    米娜什：“我明白了，願意為您效勞，大少爺。”
    車到家門口，門自動打開。
    在車庫停好車，我與米娜什一同下車。走進家中，還是那麽空空蕩蕩。一片死寂，沒有半個影子。
    我：“家裏……還是隻有我們兩個人嗎？”
    米娜什沒有答話。
    我咬緊嘴唇，捏緊拳頭。
    我不想承認……
    我不想承認，在自己的內心深處，還是在期望著能夠再一次見到那兩個人。
    可眼前空蕩蕩的家，還是擊潰了我最後一絲絲期待。
    他們……即使我在生死關頭……
    他們依舊沒有出現在家裏，沒有出現在我的身邊。
    看起來，他們的確是不在乎我的。
    也許在他們的心中，我並不是女兒，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存在罷了。
    名為“歐陽亞華”的人能夠在波爾頓市活下去，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嗎？
    這裏是我的家。
    一個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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