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刺眼的光亮。
    身體不再沉重，無比輕盈。周遭不再漆黑幽邃，無休無止的下沉感完全消失。
    猶如大夢初醒般，溫暖的午後陽光投射在我的臉上。
    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光線、空氣、樹木和街巷。陽光灑在街道上，不遠處停著一輛搬家公司的車。
    正對麵的男孩坐在屋前的台階上，他戴著眼鏡，閱讀著比自己手掌大得多的厚重書籍，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樣。
    一位粉色頭發的女孩靠近他，手裏也捧著書。這書比起對方來薄了不少，封麵上則是童話風格的插圖。
    柳夢溪：“這是我最喜歡的童話故事書，你呢？”
    奧邁：“我……我沒有看過童話書，不好意思。”
    戴著眼鏡的男孩臉紅紅的，就像之前從沒見過陌生人。他低下頭，望向粉色女孩手中的童話書，卻又不敢看向對方的臉。猶豫半天，他才顫顫巍巍的回應。
    那是小時候的我和綾乃嗎？
    我注視著記憶中的我，正和名為柳夢溪的女孩聊著各式各樣的話題。我靜靜看著，一些失去的珍貴記憶被我重新拾起。
    是啊，我想起來了，我就是在這遇到綾乃的。
    夜晚，鄰居家傳來陣陣聲響。窗戶上的影子隨著聲音不斷變化，人影大開大合的動作表明屋內爭吵的激烈。
    玻璃、金屬、各種家具與物件，在屋裏爆裂。他們砸碎著家中的一切，猙獰的嘶吼，暴力的發泄，惡毒的咒罵此起彼伏。
    夢溪正在哭泣，害怕極了。小時候的我俯下身子，向對方遞出手帕：“為什麽叔叔阿姨在吵架呢？”
    柳夢溪：“因為……醫生叔叔說……夢溪……夢溪得了絕症，可能活不到長大了。爸爸覺得是因為媽媽的基因不好，才導致生下的夢溪是有問題的，爸爸……爸爸不想要我和媽媽了……”
    此時，小時候的我試圖伸出手擦拭夢溪的眼淚。
    奧邁：“怎麽會這樣……夢溪，你、你別哭了，我一定會找到幫你的辦法的！”
    柳夢溪：“醫生叔叔說……目前還沒有治療的辦法。”
    奧邁：“一定……一定有的，隻是還沒有找到罷了！我來找出來！放心好了，我會努力的！”
    屏住呼吸。我距離她們越來越近，卻離景象越來越遠。房子、貨車、街道通通消失在地平線之外，留下一片淺草。
    其中，唯一不變的隻有他們。夢溪躺在草坪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悠然的她，側過身。她的眼中，兒時的我稚嫩的臉上卻寫滿憂傷。
    柳夢溪：“嘿嘿，媽媽說我應該趁活著多享樂，所以這學期上完我就不用上學了，真好，不用寫作業了！”
    奧邁：“我……我實在是開心不起來。”
    她把捏著手中的黑色禮盒，草編的滿月胸章沾滿手汗。心事重重之下，透露著對未來的恐懼與不甘。綾乃留意著這一切，翻了個身，看向愁眉苦臉的我。
    柳夢溪：“你說，月亮公主真的存在嗎？她會不會有能夠治好我的病的魔法呢？”
    奧邁：“我認為不……我不知道。她也許真的存在，我希望她真的存在。”
    柳夢溪：“亞華，你可以在我死去之前，一直陪伴著我嗎？”
    兒時的我，那戴著眼鏡的男孩哭了。
    奧邁：“我可以。但我才不想麵對夢溪離去這種事情……我無論如何都不想這種事情發生。”
    柳夢溪：“我死後，一定是去月亮了！到時候你看看月亮，說不定就能看到我呢！”
    兩人依偎在一起，彼此擁抱，夢溪用手撫摸著小時候的我。哭聲依舊未減，很響，很長。
    不經意間，我發覺淚水從臉頰滑下。
    不……不是這樣的。你不能死。
    我不要失去你……
    回過神來，我眼前是一片公園。黃昏之下。秋千上下擺蕩，簡易的旋轉木馬不停旋轉。可是，卻看不見一個人。
    路邊的長椅上，我和夢溪同坐，手裏捧著剛剛烘焙出的，帶著些許熱氣的麵包。
    柳夢溪：“你睡著了嗎？”
    原來是這樣……夢溪要送我一件重要的禮物。這段時間裏，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在慢慢消逝。沒有辦法。即使詢問米娜什，也沒有任何辦法。
    無論如何，再怎麽難過，我都要陪伴著她，陪她過完剩下的人生。
    我看著夢溪卻發現，眼前她的容顏生出一弧空洞。透過空洞，我看到遠處的花朵、藍天和月亮。她的臉消失了。
    我：“又是禮物啊……這次是什麽呢？”
    柳夢溪：“保——密——！”
    我：“你又不告訴我，好吧，那麽就下周六來揭曉答案吧。”
    柳夢溪：“你要拉鉤，保證一定要來！”
    我：“我也從來都沒有食言過啊……”
    柳夢溪：“我們約定好了哦，奧邁。周六下午2點，在街角公園見麵。”
    我：“嗯。”
    綾乃：“千萬不可以食言哦。”
    我：“我當然不會。”
    綾乃：“如果食言的話，你就是世界上最最最可惡的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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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不會食言的！”
    無限盤旋向下延伸的樓梯。
    該往下走嗎？
    不斷往下……不斷往下……
    隻要到達一樓，從家門出去，一路跑到街角的公園，我就能見到她了。
    為什麽永遠無法到達一樓？
    腿腳徹底失去力氣。
    我從樓梯上滑落，落盡永無止境的黑暗之中。
    對不起夢溪，周六下午2點，我沒有來。
    米娜什：“大少爺，菜還合口嗎？”
    米娜什的聲音使我一驚。
    此時此刻，我正手拿刀叉，眼前是吃了一半的煎魚。
    用餐的房間裏，長桌上一幹二淨。牆壁上的掛畫，油墨溶解，扭曲了人像，顏料滲到地上。
    落地窗外，藍天白雲好似用顏料潑上去的，一條長長的，長到沒有盡頭的道路一直延展，直至消失在視野中。
    鏡子中，我的容顏比記憶中的自己稍大，三十來歲的模樣。
    在身後，我看到一扇紅色的門。
    我：“米娜什，這到底……”
    米娜什：“大少爺，也許是您太累了。安心吃飯吧，補充營養也能讓您的精神變好。”
    米娜什的話，和平常一樣，不經意間讓我稍稍安定下來。可能，正是米娜什所言，我太累了才會看到那些奇怪的東西吧。我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
    我：“我可以給自己倒一杯酒嗎？”
    米娜什：“你還沒有成年，不可以喝酒。”
    聽罷，我反而困惑起來。鏡中的自己，不是已經成年了嗎？也許，這隻是米娜什想告訴我飲酒誤事而說的托詞吧。
    我：“酒在那個紅色的門後麵對吧，我自己去拿好了。”
    米娜什：“什麽紅色的門？”
    米娜什的聲音，在我耳邊徘徊，直至消失不見。
    背後那扇紅色的門，離我越來越近。我好像著了魔似的，被紅門吸引，慢慢走近它。
    我：“門好像被卡死了，能幫我一下嗎？米娜什——”
    米娜什不見了。連同房間一起不見了。
    此時，我身處一片空曠的操場。夜空之中那抹滿月，不是月亮而是地球。它的顏色，是血紅的。鼻腔中開始彌漫起血腥氣。我垂下手攤開手掌，才發覺手中已經沾滿鮮血。
    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智能手表：“潛能限製係統，已禁用。愚蠢核心運作效率已降低至40”
    紅門的門縫處，把手的鑰匙孔都在流血。我不想看，撐起歪歪斜斜的身子，要離開這個地方。水龍頭中，血紅色的液體滴答響，像是心跳的節律。
    越來越多的紅門，靠我越來越近。
    我落荒而逃。
    智能手表：“仁慈核心運作效率已降低至55，痛覺模擬組件已調整至麻木模式。高效率學習模組，已啟用。自愈模組，已啟用。模擬情景模組，已啟用。上帝模式，已啟用。警告，偵測到您的氧氣指數低於係統推薦指數，正在為您切換至低功耗模式。”
    我無處可逃癱坐在地上，眼前卻出現了無比熟悉的東西——佐藤的扇子、小淩的發釵、蓓可的相冊。
    它們，靜靜地躺在血紅的液體中。
    我：“夠了……”
    她們……她們，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這不是我的原因……不！
    奧邁！你在逃避什麽嗎？不，我不是那麽想的，可我……！
    奧邁！！！她們……她們……都因我而死。
    我：“沒有人會幫助我。血……好多血……好痛……你……是你……！殺……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你千倍償還……我要你不得好死！”
    不知何時，我的手邊出現一把斧頭。我舉起斧頭，用力揮舞起來，朝著那阻攔我的紅色的門砍去。
    智能手表：“危險情況應急模組，已啟用。反偵查模組，已啟用。”
    門的後麵，還有門。繼續劈砍。
    智能手表：“生物化學危害過濾模組，已啟用。光學瞄準瞳孔模組，已啟用。”
    還有門，我不相信你是無窮無盡的。
    智能手表：“反強光瞳孔模組，已啟用。熱成像瞳孔模組，已啟用。開發者模式—最高權限，已啟用。”
    在這詭異的空間中，我劈壞無數扇門。破壞……破壞……破壞紅門！殺死……殺死……我要殺死檸溪。直到……不再剩下任何東西。
    我大口喘著氣，仰頭看著上方的一片虛空。
    智能手表：“祝您殺戮愉快，奧邁朗特45號。”
    我扔下斧頭，拿起麵前的酒瓶往回走，將酒瓶放在餐桌上。
    我：“米娜什，我找到酒了。”
    米娜什：“酒？大少爺，您是在做夢吧？”
    夢……是夢！
    米娜什的低語，使我猛然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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