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棋 第5章 好戲才開場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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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長三天過去。
    許悠雲仍是未醒,旺財依舊傷心,少女眉眼淡漠,少年憂愁不已。
    “師父這個老小子,捅什麽亂子,還不來幫忙收拾爛攤子。”
    少年抱怨,少女不語,隻剩下少年自言自語。
    “黃狗兄,黃狗兄,我命好苦,一個人背井離鄉求仙緣,半道遇個瘋老頭,死活要我做他徒弟,我居然心軟答應了,一個人修行的日子淡出個鳥味來,好不容易來個人,卻是師妹這種。”
    旺財微扇小耳,朕已閱。
    少年憋屈,連狗都不聽他說話。
    “黃狗兄,你咬我一口,差點傷了你的事就過去了好嗎。”
    旺財好像聽懂了,張開狼舌直勾勾走來,少年慌亂後退。
    “轟隆隆。”
    窗外有紅衣飄過,忽起驚雷,電光閃得許悠雲臉色愈發慘白,旺財趴在床邊舔濕臉頰。
    少年尬笑著走近木板床。
    細雨突作瓢盆,豆大雨珠打在瓦上,聲似陰兵過路,聽得人心惶惶。
    少女把住脈,雖有了秩序,可火氣潛伏,定是隱患。
    少年用氣內觀,餘光忽地瞥見窗外,九劫紫雷,天地異象。
    此時另方天,酒樓內,馮守陽點頭哈腰道。
    “客官裏邊請。”
    為首江湖客頓了會兒,大踏步走進酒樓,坐向靠牆的酒桌,後麵十人依次落座。
    共十一人,衣著相似,所攜卻不同,有冰魄寒,鴛鴦鉞,虎頭斧,繞指柔,龍須鐧,絞心鞭,天火戟,飛羊刃,木見愁,淬金槍,開天鍾。
    皆從大雨闖進,刮起風暴,袍上卻沒有一滴水。
    為首者看來,馮守陽急忙閃回眼光,裝在擦桌子。
    “放心,我們是好人,快上酒。”
    聲音清朗,完全不像個老氣橫秋的人發出。
    “好勒。”
    老酒兒遞上酒壺,姚牧月躲在後邊,江湖客一言不發。
    一一上好酒,都沒喝的意思,馮守陽像根木頭立在原地。
    老酒兒跑來打圓場,自斟了一杯酒,笑道。
    “小老兒先幹為敬。”
    喝完正要再倒,手腕似被鷹爪含住,痛得甩飛酒杯,灑了一地酒水。
    “酒是好酒,店不是好店。”
    “哎喲喂,老人家骨子脆,年輕人快放手。”
    為首者鬆開手,老酒兒抽身呻吟,灰溜溜地窩在角落。
    馮守陽驚慌不安道。
    “諸位好漢,這是何故?”
    若非白衣上血黑了大片,人們隻當他是尋常小二。
    江湖客不說話,互相看了幾眼,肆望姚牧月。
    那女子羅裙抖,抬眸刹那,香肩顫,嬌靨羞,又低下頭去,緊抓白衣,亂眸定向那個沒正形的人。
    “馮郎。”
    靠牆一人倏然起身,雷鳴轟然入耳,莽漢一個。
    “他奶奶的,叫美娘子上酒來。”
    姚牧月憐憐望來,馮守陽目瞪口呆,換人了?
    美嬌娘越發可人,莽漢頓生獸意,手提虎頭斧,粗獷笑道。
    “哈哈哈,小娘子把爺伺候舒服,銀子少不了。”
    老酒兒又義氣一回,換了左手拍驚堂木。
    “馮娃子,老朽先行一步。”
    老酒兒腰板挺直,莽漢像頭猛虎。
    “老頭子滾遠點,等會別怪老子們不講江湖規矩,老少都殺。”
    二人劍拔弩張,走到過道,相隔十米,竟同時停下。老酒兒站馮守陽後麵,莽漢在江湖客前麵。
    自稱好人的為首者默許一切。
    悵望秋水紅,如殘陽沉天,終是別了暖酥手,空留滿懷體香。
    “馮郎,賤妾去了。”
    莽漢笑得淫蕩。
    “美人,快過來陪爺喝一杯。”
    女子戲多,貧道看戲就好,跟著唱什麽戲?
    老酒兒突然推了一把,馮守陽便衝在前,與莽漢隻有一個虎頭斧的距離。
    這一推極巧妙,在旁人看來是馮守陽良心發現。
    小鹿亂撞。“馮……郎。”
    莽漢虎眼圓瞪,馮守陽哭笑不得,輕歎一聲,卻似錐子敲在心頭。
    “我本芻狗,不識天道。”
    一股無匹氣勢隨雷鳴炸響,驟然爆發,驚天動地。莽漢張大了嘴,咽口唾沫,艱難吞下,無意識地後退,碰到桌凳轟然塌下,這他娘的是仙人?
    老酒兒跟個沒事人一樣,走到十一個黑樁子前,拿起倒好的酒,硬遞到他們嘴邊,都驚癡了沒反應,便喝光十一杯酒,醉迷迷道。
    “小兒直呼草鞋漢,我道劉郎是英雄。”
    又是一聲雷,為首者突起,殘影仍舊端坐。
    馮守陽不躲不避,信步走來。
    冰魄寒劍出鞘,劈來刺骨冷光,馮守陽隨意撥開。
    “出劍吧,莫拿虛影試探馮某。”
    為首者如風消逝,吹散發髻,長發飄飄,謫仙人降世也。
    姚牧月滿眼全是馮守陽,臭道士,怎麽有你這樣的人。
    為首者忽地回憶起數年前。
    割鹿山,六十四俠士圍剿一俠客,一劍出,死絕無數,僅剩一人,原因是他要留一人帶話。
    熟悉氣息,似在身邊。
    “手心別出汗,這樣握不穩劍。”
    馮守陽走得極慢,卻如千軍萬馬嘶吼叫殺,攜滾滾濃煙奔來。
    天上劫雲密布,江湖客欲作臨死反撲。
    “咚。”
    死寂破開,原來是馮守陽不小心踩到酒杯,順濕滑木板,有意無意,跌在姚牧月腿前,弄得美人別過腰,假意嗔道。
    “臭道士,你羞不羞。”
    馮守陽頭親姚牧月,背對江湖客,再也沒動。
    暈了?
    江湖客蠢蠢欲動,老酒兒喝到一半的酒停在空中。
    為首者心有疑慮,出手佯攻,馮守陽仍是不動。
    當下人劍合一刺來,迫在眉睫之際,攻勢竟緩。
    姚牧月趁機踢開馮守陽,為首者刺了個空。
    為首者揮出劍氣,攔路桌椅化為齏粉,擋住將碎成血霧的馮守陽。
    “找死,我的人隻有我能動。”
    姚牧月比劍氣快萬分,一腳蹬開馮守陽,飛跳在半空,素手一揚,發間金釵飛出。
    “姑娘,莫怪在下欺負女人。”
    又是一劍。
    “鏘——”
    鳳頭金釵與劍爆發出眩目火花,照徹酒樓,映出呆若木雞的江湖客。
    二者僵持一刻鍾,漸分出勝負。
    隻聽見一聲鳳嘯,金釵勢如破竹,寒劍崩碎,震得為首江湖客整個臂膀酸軟無力。
    再揮一劍,僅劃開摔倒馮守陽的酒杯,就散在風雨中。
    金釵仍在飛,姚牧月淩虛踏空,長發飄舞,聚時是雲,散時似瀑,有生命一般,自綰墮馬髻,蹁躚落地,鬟上恰棲鳳。
    如同飛天仙女走出壁畫,江湖客們願化作石壁刻畫此景。
    悶雷蓄勢到極點,轟隆隆地撕裂天空,這一聲好似唱戲的拉開了帷幕。
    “年紀輕輕的不學好,就知道打打殺殺。”
    姚牧月像個村野潑婦,氣勢洶洶。
    “欺負女人?老娘告訴你誰才是女人。”
    寅虎不禁想起妻子,魂兒正發虛,馮守陽四肢反弓,像頭鬼跳起來。突然吃了一嘴頭發,驚得寅虎向後仰去,摔個倒栽蔥,要爬起來時,虎頭斧又砸在肚子上。
    “無量勒個天尊,姑娘莫怕,貧道這就來……”
    姚牧月正痛打為首者,馮守陽處變不驚,足踏天罡步,手打太極,自然轉過身,假裝要施什麽法。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急急如律令!”
    玄奇手印唬得眾人發愣,等了半天,寅虎都手提虎頭斧爬起來了,也沒見什麽太上老君。
    江湖客緊張釋然,暗中以密語溝通。
    “急急如律令!”
    這次似乎有些不同,馮守陽淩空畫符,震地跺足,江湖客不由覺得地上很燙,符尾收天,向上望去,隻有雨打青瓦聲,心情像被個頑童潑了盆冷水,木板濕滑,馮守陽又跌一跤,滾在老酒兒麵前。
    江湖客看來,老酒兒急忙踢開馮守陽。
    “好漢們,冤有頭,債有主。他與小老兒無關。”
    寅虎大為惱火:“他奶奶的,真把老子們當猴耍。”
    眼看蒲扇大的巴掌要呼向縮成一團的馮守陽。
    “淫——虎!”
    比雷還粗的聲音劈中寅虎,立時被震暈了,隨即訊似疾電,欲要尋路逃竄,但已經來不及了。
    層樓破,從天而降一人,裹攜風雨而至,白灰白雨,一時間,看不清模樣。
    “過——來!”
    來者走出雨幕,是個膀大腰圓,類似大青蟒的女人。
    馮守陽慶幸剛好摔倒躲過一劫,否則是被這坨胖山壓成了肉餅。
    寅虎不敢反抗,像隻小奶貓乖乖爬過去。
    胖山鉗夾寅虎腰腎,扯出一隻象耳,破口大罵:“挨千刀的,公糧沒交夠?還有精力調戲外麵的狐狸精。”
    寅虎掙紮道:“這是命令,俺隻是在演戲。”
    “還敢狡辯,活膩了。”
    胖山彪悍,一掌摑飛寅虎鬥笠,撕扯黑麵巾,露出一張與聲線極不符的幹淨臉龐。
    昏暗的酒樓裏,冷雨攜涼風灑在心上,孤零零的光下,寅虎獨自淩亂。
    老酒兒冷得打個噴嚏。
    馮守陽落井下石,“啪”的一聲,一錢袋掉落,清脆得像在扇寅虎耳光。
    “私房錢!今天敢藏私房錢,明天就敢出去沾花惹草。”
    寅虎一臉冤屈,馮守陽倒在地上,柔弱得像朵白蓮花。
    “大嫂,可得好好教訓大哥,你是不知他方才如何欺辱我家娘子的,嗚嗚。”
    馮守陽哭得嬌花帶水,把寅虎存了幾年的淚全流下。
    ……
    “啊——”
    寅虎的慘叫像隻孤魂野鬼,飄了幾裏地遠,又飛來索某人命。
    兔死狐悲,感同身受,馮守陽哭得情真意切,姚姑娘也是這般打我,於心何忍。
    “大,大,大嫂子,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罰也罰了,打也打了,我看大哥也不敢了,放下屠刀,夫妻合好。”
    胖山覺得有些道理,一把拎起寅虎。
    “回去再收拾你。”
    馮守陽感到積了莫大陰德,以後應該好過些,正要起來,眼前突然伸出纖手。
    “誰是你家娘子?馮娃兒莫哭,放心,我和她不一樣,更溫柔。”
    馮守陽瑟縮著手不敢去拉,姚牧月眉眼一橫,拽飛馮守陽。老酒兒扭過頭喝酒,不願細看。
    為首者子鼠欲帶十二地支撤退。
    姚牧月又攔在門口,馮守陽不禁嚇暈,朝江湖客滾去。
    “慢著,小店破損……”
    老酒兒狗腿子似的,立刻諂媚笑道。
    “房上木材大有來曆,堅似金,夏有清香冬懷暖,便是那皇帝老兒宮殿裏也找不出一樣,人的名,樹的影,樹名金不換。”
    老酒兒一左一右抱起兩截酒杯痛哭。
    “更有此杯,乃是前朝禦用,一雄一雌,天下無雙,如今這雌杯已毀,獨留雄杯煎人世。”
    子鼠想強行闖關,姚牧月輕扶發間鳳釵,風姿綽約。
    寅虎飛瞥一眼,偷看了胖山,再瞥姚牧月,畏怯回來,正與胖山圓睜怒目對上。“老子讓你看個夠。”胖山掐住寅虎細脖,卷入洶湧波濤,寅虎如迷酒海,老酒兒嘖嘖搖頭,真是詭計多端。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千萬閃電突起,酒樓亮如白晝,老酒兒皺紋上的眼屎都能看清。
    “若是再也不見呢?”
    姚牧月取下發間鳳釵,絲發便散,如毒蛇吐信,場中氣氛頓時如冰凝結,馮守陽被嚇醒,挪著屁股悄悄遠離江湖客,靠近姚牧月。
    戲弄了某人,姚牧月笑得儀態萬千,瞪了一條貧道,忽然冷下顏麵威脅道。
    “消錢免災。”
    子鼠摸遍全身,找不到一點錢。
    姚牧月顛著詳雲紋袋,淡笑道:“你的還不夠。”
    天火戟噴出氣焰,馮守陽嗆了口酒,恰吐在上麵,冥火幽幽燃起,雨聲似鬼哭。
    “貪心不足蛇吞象。”
    “午馬,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今日下雨,我火氣不大,老天賞你這遭好運。”
    一錢袋丟來,有些燙手。
    有的輕,有的涼,有的成雙,陸續收到十二袋,姚牧月讓出大門,笑看某條貧道貪杯。
    “慢走不送。”
    “後會有期。”
    子蜀卻是自房頂山洞躍出,兔起鶻落間,江湖客踏雨破風,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大雨仍在下,愈演愈烈,老酒兒拿棉花堵嚴實耳,休了暴風驟雨,自言自語道:“好戲才開場咧。”
    十二個人,十三袋錢,獨一袋樣式不同,都是祥雲紋袋,它是青麵麻袋。
    “你也有私房錢?”
    老酒兒重新生起火,趁亂偷喝了一壺酒,伴哭爹喊娘聲夢會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