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棋 第34章 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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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如斯,當真詭異。
骷髏頭遊湖,鬼水草招搖。閻羅湖扭曲日光,撕扯著靈魂,折射出魑魅魍魎來,舞紅隕火仙焱,潑染血色。
熔岩浩浩蕩蕩,氣焰囂張,大江大河般地磅礴。血,悄無聲息地流下,死細腸水鬼似地自火葬江突然浮起,慘白慘白的,數千萬,像亂葬崗上飄的祭旗。
人腸開了人眼珠子,密密麻麻一片,妖轉間血光詭譎,生靈殂落,火葬江黏稠,掌心汗像血滯澀在心間。
忽有火星,緊急著聞到燒焦肉味,無數人麵火椅怪叫著突麵,已來不及察看傷勢。
溫婉怪笑,取死之道。
“鯨吞拳。”
幻化巨鯨,大嘴吸天食地,紛紛煉化。
“嘔——”
巨鯨虛影驟然消散,原來是近看人麵火椅才知其惡。
它們整體形狀像把隨處可見的椅子,四足似人腳,卻詭異地向後生長,雙臂貼於身側,像死鴨翅,椅背本該鑲嵌眼珠的凹陷處黑洞洞的,散發著陰冷氣息。
兩端伸出濕漉漉的腸白觸須,長掛猩紅人眼,歪斜耷拉著,恰似風中枯萎的妖異花朵,每一絲顫動都滲出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路鳳三彎著腰劇烈幹嘔,喉間翻湧的酸腐感像無數帶鉤的藤蔓,絞得他眼前發黑。胃裏翻江倒海,他顫抖著伸手掐住脖頸,恍惚間竟生出將喉嚨剜出來徹底清洗的衝動。
被煉化的人麵火椅墜入火葬江,無數眼球相互擠壓、鋪疊著蠕動,幽芒冶紅,將整條火葬江都浸染成了沸騰的血池,仿佛千萬冤魂蘇醒,本該死寂的殘骸突然扭曲震顫著活了過來。
路鳳三長得像女子,有些性格也是這樣,遇上醜臭玩意,選擇暫避鋒芒,火葬江蟠繞隕火仙焱全境,人麵火椅更是橫亙其間,好不容易尋到一處岩洞。
趕忙施展龜息之法,屏息斂氣,靜養了個把時辰,傷口痊可。
“握地瓶。”
胸前飛出一個發著淡光的綠色小瓶,各種奇藥珍草飄進嘴中。
“凝神入定,化身為爐,淬草成丹。”
心火生,仙藥雜質煙霧般自耳鼻飄出,爐中藥舒展似溪流,自八方山脊由高到低匯成一汪清泉,以氣附著,不斷濃縮凝聚,行過三十六個周天,初具丹形。
一顆仙羨丹就要出成,可天豈會遂人願,“噗”,喉頭腥甜翻湧,大口心頭血噴飆。
血霧朦朧間,有頭人麵火椅簌簌爬來,扭曲著,發出指甲刮擦金屬般的尖銳怪叫,無數燃燒的經書噴湧而出,每一頁都泛著詭異的幽藍火光,密密麻麻的字符控訴著始皇暴政罪行。
隕火仙焱也曾是始皇焚書坑儒舊址,人麵火椅便是慘遭活埋的方士儒生怨氣所化。
一指拂去,亦散開血霧,赫然看見萬千人麵,饑眼猩紅,把洞口熔鑄得像頭才吃完人的饕餮大嘴。
醜東西看久了果然會變笨,閉關休養竟忘了設下絕天陣,一時大意讓它們找來。
“啊!”
未成形的仙羨丹像頭野豬在體內橫衝直撞,獠牙挑斷經絡,獸蹄踏碎髒腑,噗,一口滾燙鮮血裹著碎丹殘渣噴濺而出,劃出淒厲血弧,在岩洞上炸開朵朵妖冶紅梅。
人麵火椅見血瘋狂,軟塌塌腸白觸須陡然繃直,在半空抽搐震顫,如同發情癲狂的騾馬。眼球迸出幽綠凶芒,餓狼般的目光將獵物死死鎖定。
千萬頭排成長龍擠來,壯觀得令人生畏,聲似暴雨,人足朝後急點卻是向前跑來,兩側焦枯手擺舞著,合成一頭巨型蜈蚣蜿蜒而來,火焰張揚,人麵死沉,荒誕得像是在做夢。
敢壞我好事,已有取死之道。
“通天棺,起。”
人麵蜈蚣飛來,醜陋麵容近在咫尺,就要癩蛤蟆吃天鵝肉,吻上路鳳三,“嘔。”說時遲那時快,一古樸青銅棺撕裂虛空,驀然漲大,撐塌萬方岩洞,“哐當”,人麵蜈蚣撞上青銅棺,音波徹底震碎岩洞。
亂石劈裏啪啦地砸來,勾起不好回憶,人麵蜈蚣像頭鬃獅蜥驟然發威,怪叫著豎起人麵,千萬張,褶皺噴湧的火焰像未幹的血肉纖維,恍若活剝人皮拓印而成。
千情萬態,莊嚴得像是悲天憫人的神像,啼哭的血淚混著獰笑的獠牙,怒目圓睜的眼白與悲戚低垂的眉梢交織,極端恨意凝在一瞬,分化為千萬個體,都殺向路鳳三。
這般惡心,真是髒了我手。
“通天棺,收。”
通天棺縮為正常大小,路鳳三快速鑽躺進去,操控著通天棺開出一條火路來,人麵火椅嘶鳴出野獸啃食人骨的刺耳噪音,越積越多,將通天棺包成臃腫火球。
路鳳三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便咬破舌尖喝道,“青銅血。”
於是通天棺饕餮紋滲出滴滴血珠,人麵火椅遇血癡狂,彼此傾壓著薄成紙片,但見耀目血光驟然爆發,通天棺不見蹤影,隻剩血淋淋的人皮像送葬路上的喂鬼錢灑入火葬江。
無窮無盡,仿佛說不完的悔恨。
“那年,我成了遺民,狠心離開家鄉,發誓定要闖出名頭來。大王癡頑,長生不老虛妄事……”
戚戚艾艾的飄了幾萬年,深埋於火葬江。平靜許久,忽有暗流洶湧,似有龍蛇逶迤前行。
通天棺來曆神秘,乃是玄幻桃源的創世神兵,就連路鳳三的龍皇歸一丸都無法在上留下痕跡。路鳳三屢陷絕境,通天棺屢挽天傾。就是對上天道,也為路鳳三扛下致命一擊,反敗為勝。
從此有了別名正道棺,意為玄幻桃源無數“魔頭”的棺材。
通天棺正浮在半空,忽有萬千厲紅鬼哇啦,扭曲時空似的飛濺,還未刺撓便被棺上饕餮吸食。
忽被攫住,人麵蜈蚣撞破火葬江,原來方才厲紅鬼隻是火浪。
棺中路鳳三亦動彈不得,臭蟲蠕蠕,將腦子糊成一團。
那怪大半個身子隱在火葬江,高舉通天棺,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狐鬼拜月,火葬江驟然失色,隕火仙焱頓時黯淡。
似金烏日精,仿佛吸走了世間所有色彩,桑榆之地升巨日,猛然湮沒隕火仙焱。
此熱毀天滅地,棺中蒸煎,路鳳三驟然昏迷,又遭燙醒,反反複複,被折磨得不成人樣。
“三哥,三哥,快醒醒。”
“無,無疑子。”
“三哥,永別了。”
“無疑子!”
白蠶就像那年夏天,她穿著白裙,風一般的,留不住,挽不回。去後冰封人心,酷熱依舊難捱。
路鳳三身心虛脫,於絕冰蠶絲中暈去,結霜的淚流蘇猶在揮手告別。
那怪猶在進攻,天雷煉金殿,通天棺斑駁綠鏽盡褪,似是喚醒了沉睡的古神。
人麵蜈蚣忽然散為一個個人麵火椅,顫抖著沒入火葬江,刹那間靜得隻剩火泡開花。
不知過了多久,路鳳三薄薄眼皮勉力睜開千鈞。恍惚中,通天棺有了呼吸,有了起伏,像是壓抑著無盡悲戚的抽泣。
一直陪著我從玄幻桃源到三生桃源的無疑子終是去了,發間忽傳來微涼,摸到個冰冷蠶蛹。
路鳳三喜不自勝,還有救。還能,複活吧!我的愛人!
無疑子,等我。
便是被無疑子拚命吐出的絕冰蠶絲包裹,也被燒得黝黑。此地大恐怖,大詭異,大無情。想我在玄幻桃源肉身成聖,於隕火仙焱孱弱不堪,豈不悲乎?
路鳳三破棺而出,這幾日通天棺在火葬江上漂流,順流來到火葬海,一眼望荒涼,連個落腳之地都沒。
外麵比棺中還沉悶,滾燙得空間扭曲,再度躺回。通天棺遮天絕地,自是能隔熱,陰涼得像是泡在涼泉,那怪實在厲害,吐出的球竟破了通天棺天機,比異火還剛烈霸道萬分。
“握地瓶。”
小綠瓶自胸間飛出,路鳳三嗬口一吸,翻雲覆雨,盡數煉化仙家草藥,傷勢盡好,白白嫩嫩的像個女子。
“創世秘,掌天術。”
隨聲掃墓鞭炮,路鳳三縮成幾寸大小,一顆豆大汗珠便能淹了他。為保萬無一失,設下絕天陣靜養生息。
隕火仙焱,通天棺在路鳳三一絲神念下飛起,鑽進一處錯綜複雜的熔洞。
彈指百天。
隨聲喜慶鞭炮,身形恢複正常大小,收回神念得知這百日來並無怪事發生,就連隨處可見的人麵火椅也沒了蹤跡。
一出棺,通天棺便像失去了眼睛似的亂撞。心生不祥。
“通天棺,回。”
通天棺好似叛逆的小孩,越罵它越不聽話,熔洞內全是它的桀驁回響。
路鳳三恰如無能家長,盛怒下暴打通天棺,瘋狂發泄不滿。三生桃源不公,視我為螻蟻!
忽然間,通天棺神龍擺尾,怪力甩飛路鳳三,驚駭眨眼間不見通天棺。
“我看你已有取死之道。”
路鳳三怒罵一聲,急追而去,卻在熔洞中迷了路,不由慌怒交加,啪啪拷打熔壁。
“草!”
無疑子因我而去,通天棺背信棄義,路鳳三萬念俱灰。
路鳳三兩百年,前百年玄幻桃源,橫衝直撞,踩坨屎都是機緣。後百年三生桃源,好運連連,美人機緣一起送。
隻是有半點不如意,受挫便嘖有煩言,一蹶不振期盼著師姐來救他。就是萬界之主又如何,骨子裏仍是個懦夫。
天生好命有時也是種詛咒。
路鳳三又想起那個龍族少女,二人一見鍾情,都生出別樣情感,以兄妹相稱,她見三哥為境界苦惱,犯著花癡,冒被族中除名的風險,帶三哥來到隕火仙焱。
族中天驕皆反被龍珠煉化,少女眼紅道,“三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路鳳三習慣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毫不在意道,“妹放心,安心放風便好,哥哥去去就回。”
一進隕火仙焱便知恐怖如斯,有大恐怖悄然斬斷二人間的聞風。
洞連洞,出口就像小妹一般尋不回,憤恨一拳,小百洞成大一洞。走不通的路就用拳頭來打開,往一個方向衝去總會找到路。
“心如磐石鐵拳功。”
路鳳三像個超人飛去,以拳開山,過了很久仍未出去,拳上已有絲絲血跡,碎石不斷落下,熔洞有了坍塌跡象。
並非路鳳三無腦,一個人若是做什麽事都會有好結果,他怎會聰明?
“拳來。”
橫開不行便豎飛,拳波轟開三丈金圓,填了兩丈碎石,近身一丈煙都不見。
“轟隆。”
熔洞終是崩滅,連帶隕火仙焱都在回蕩,仿佛失去了心髒。
有驚無險,趕在最後一刻飛逃脫,回眸淡看,煙塵滾滾似火葬場揚起的骨灰。隕火仙焱,有趣。勾笑,牽頭望去,三分涼薄,七分不屑。
大大小小,零零碎碎,有石子砌成遠古時的天然梯,盡頭有些光亮。
此乃何地?路鳳三順階而上。
